何日君再來!
阿君聽著這聲音陌生,皺著眉頭放下手中的畫筆,到門口一看,隻見一個三十來歲婦人喜笑顏開地站在門口,手中捏著條翠綠繡花帕子,一頭青絲無一根白發,整整齊齊在腦後梳一個抓髻,插著一根垂絲銀簪,身穿茶色底嬰兒拳頭大杏黃團花斜襟棉襖,周身滾一圈月白寬邊,上麵密密繡著天藍色不間斷蟹爪紋,下身一條乾乾淨淨藏青闊腿褲,臉上胭脂稍稍重了點,粉不太厚,不大象以前上門的媒婆裝扮,阿君疑惑道“請問這位大娘找誰?”
婦人笑容滯了一下,又堆上笑道“小阿妹,你家大人呢?”
“我阿爹阿娘有事出門了,家裡隻有我在。請問你找我阿爹有事嗎?”
“啊呀,有事當然有事了,隻是跟你個小孩子說不著。你阿爹阿娘什麼時候回來?”
阿君正要答話,蘇氏從旁經過,問道“你找我兒子什麼事?”
婦人轉身大喜道“啊呀呀,俞先生是你兒子?真看不出來,秀才娘這麼年輕孫女都能說親了,不是你說,我還當你跟我一般大呢,這人比人真是氣死人了!有件大喜事,咱們進屋慢慢說。”
蘇氏聽得心情大好,把婦人延至老屋廳堂裡坐了,把阿君趕走“去去去,沒你一個小孩子什麼事,去玩你的去!”
阿君旁聽不成,隻好撇撇嘴回家去。她也不屑偷聽,阿姐的親事阿爹阿娘不同意,阿嬤這兩年應該也看清形勢,想來不敢擅自給定了。
蘇氏請那婦人坐定,端上茶來,婦人喝口茶,再吃幾塊茶點,用帕子擦擦嘴角,方道“秀才娘你好,敝姓張,是鎮上的官媒。今天這事我跟你說也是一樣,這可真真是大喜事,鎮上大財主羅老爺要跟你家秀才先生結親呢!羅老爺家你知道的吧?鎮長家都沒他富貴!羅老爺隻有個獨養兒子,你孫女進門就是當家少阿嬤,將來這一大注家私都是你孫女兒的,大姐你說這是不是大喜事?”
蘇氏不覺點了點頭,要說彆人她不一定知道,可這羅財主大名鎮上無人不知,羅財主家祖上三代積攢下大筆財富大片良田,到羅財主手上,羅財主更是出了名的勤儉節約,財富在他手上又翻了一翻,隻一件,子嗣不旺,三代單傳,羅財主雖後院環肥燕瘦,十多個妻妾卻隻一個當年新納的小妾下了一個蛋,這個蛋自然就是金蛋銀蛋寶貝蛋,今年十五歲,據說還得當娘的抱著睡。
“阿姐你不知道,羅少爺今年才十五歲,長得一表人才,家裡請了先生念書,那書讀得呀,嘖嘖,據說先生極滿意,年紀老大還舍不得離開呢,隻等著羅少爺中了狀元,自己也能博個狀元先生的好名聲。自十歲後媒人就踏破門檻了,羅老爺一直不肯鬆口,現在卻獨獨看中俞先生,為什麼?就是因為俞先生被縣令大人請去救災,賢名被羅老爺聽到了,羅老爺惜才,又打聽得你家大孫女人才品貌一流,才請我上門說親,依我說,這麼好的親事,趕緊定下來是要緊,否則過幾天事情涼了,誰還知道俞先生?羅老爺家獨子不愁沒好親事,被彆人捷足先登,那時後悔可來不及了!阿姐你說是不是?”
蘇氏不覺又再點了點頭,這確實是難得的好親事,阿姿得了好親事,攜帶著下麵幾個阿弟阿妹自然水漲船高,不愁沒好親事。隻是想到阿信夫妻倆發狠再也不接待媒人,頗感頭痛道“這確是好親事,隻是今日卻是不巧,阿信夫妻倆帶著兒女去走親戚了,你過兩日……”
張媒人顯然也是想到了俞立信夫妻的名聲,忙揮了揮手帕子笑著打斷蘇氏的話道“啊呀呀,阿姐啊,俞先生孝順的名聲我們都聽說了,周圍十裡八村的誰有你福氣好?你都能做得俞先生的主,你是大姑娘的親阿嬤,怎麼做不了大姑娘的主了?等俞先生回來,你說一聲,他還能不聽你這阿娘的話?唉,羅少爺年紀大了,說親的都有從外縣來的,這萬一被人定了,你…,嗬嗬,咱本鄉本土的,我自然是向著你的,可羅老爺人家卻未必呢。”
蘇氏被她又捧又催,一時頭腦發熱脫口而出道“行,那就定下來吧。”
張媒人大喜,雙手猛一拍讚道“我就說阿姐你是爽快人!也隻有你這麼大福氣的長輩才能養出俞先生這個大能人,被羅老爺看上!大姑娘有你這樣的阿嬤可是上輩子積了大德,往後享福了定要好好孝順你。”
一邊口中不停地說,一邊忙不迭地從身上掏出一個荷包,拉開荷包掏出一個翠綠通透的玉鐲,又從衣袖裡掏摸掏摸,摸出一張紙片,一並遞給蘇氏道“這是羅老爺給的定禮和羅少爺的八字,阿姐你收好。”
蘇氏接過,為難道“東西我先收下,可我這沒什麼東西給你當定禮,你過兩日再來,我讓阿信拿定禮。”
張媒人臉上笑意淡了下去,“我說阿姐啊,定禮定禮,要雙方互換才成定禮,我現在空手回去,羅老爺怎麼相信我已經說成了這門親?再說,萬一俞先生不聽你的,不定這門親,羅老爺交給我的定禮又不在我手上,我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蘇氏瞪眼不悅道“你放心,我們家可不是這樣的人。”
張媒人輕輕打了自己的臉頰一下“嗬嗬,瞧我這張臭嘴不會說話,阿姐彆生氣,我知道阿姐你是讀書人家,可我這、我是媒人,總得對羅老爺有點交代啊,阿姐你說是不?要不這樣吧,也不要什麼貴重的東西,我看俞先生家還有一個小姑娘在,你去把大姑娘用的任什麼東西拿個來,再把大姑娘的八字給我讓我能交差就行。”
蘇氏猶豫了一瞬,她其實不願意麵對阿君,尤其這事沒經過俞立信夫妻,她有點心虛。無奈張媒人催促著,隻好帶著張媒人到俞立信家,徑自繞過開門的阿君,一語不發往樓上凝姿房間走去。
阿君在後麵小跑著追上問道“阿嬤,今天家裡隻有我一個人,你找什麼東西等阿娘回家我讓她找出來給你送去。”
蘇氏站在凝姿房門口對著門上的掛鎖發愣,扭頭對阿君道“你把門打開,我拿個東西。”
阿君一臉委屈道“阿嬤,阿娘怕我調皮亂翻東西,走的時候把房間的門都鎖了,鎖匙也帶走了,我打不開。我還有個七巧板在阿姐房裡呢,我想玩都拿不著。”
蘇氏狐疑地看著阿君“你真的沒鎖匙?你阿娘平時可沒鎖門的習慣。”
阿君嘟嘴道“阿娘真是的,不就前天我把她房裡的銀簪子掰彎了麼,走親戚也不讓我跟,還把門都鎖了,阿嬤你回頭幫我說說情好不好?”
蘇氏哼了一聲,伸指戳著阿君額頭,戳得她往後退了兩步,恨恨道“叫你手賤亂翻東西,該罰!”
張媒人跟在蘇氏身後,眼珠亂轉,樓上樓下的廳堂裡除了家具花瓶茶具,找不出一樣小巧便攜的東西,心裡不屑地想“外麵傳俞秀才家發財了,看來是鄉下人沒見識,有幾兩銀子就以為發財了。”
蘇氏恨恨地回自己家,猛然拍拍額頭,到自己房裡翻了翻,找出一張發黃的紙片,喜滋滋道“這是我大孫女的八字,虧得我細心收了這麼多年。”
又從頭上拔下銀簪子遞過去,“這個銀簪子是阿信買給我的,先給你拿去當定禮,過兩日我讓阿信再送個象樣的定禮去。”
媒人暗自撇撇嘴,並不接銀簪子,堆著滿臉笑道“先就這個八字吧,定禮讓俞先生補上好了。”
兩日後俞立信方氏帶著孩子們回到家,聽到這個消息如遭雷擊,夫妻倆麵麵相覷作聲不得,好半晌俞立信才找回聲音,啞聲道“阿娘,你、你知道羅財主家的公子是怎樣的人嗎?你怎麼能把阿姿的八字給人家了?你好歹拖一拖,跟我們商量商量啊。”
蘇氏伸出右手食指直指俞立信道“你還認我是你阿娘啊?阿姿的親事我怎麼就不能作主了?羅財主家的公子可是獨養兒子,將來一大注家私都是阿姿的,這麼好的親事,還能不趕緊定下來?你那好嶽丈十來年了總算回家,我怎麼知道你們要住幾天,等你們回來,煮熟的鴨子也飛了!”
方氏已經淚流滿麵了,娘家人總算遷回原籍,就是怕把家裡鑰匙交給蘇氏出問題,才把阿君留下來,哪裡想到怕什麼來什麼,蘇氏直接把阿姿的八字給了男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