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來!
遊阿公說著說著突然眼睛一亮,滿懷希望地道“阿信啊,我這幾年給有錢人蓋房子多了,聽那些讀書人說什麼‘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的話,說要趁著年輕去外地曆練,你看能不能勞駕把我家阿木也給帶上?跟著你們我們老兩口也放心,若是阿木以後要出去曆練,我和老婆子怎麼放心得下?”
遊雲龍驚喜至極,沒想到還有這等好事,又有些忐忑地看著俞立信,生怕他開口拒絕。
俞立信爽快地道“行,反正也不多他一個。我們擇了二十五的日子,後天去縣城,然後從縣城出發,你們給他收拾些換洗衣物及一床棉被即可,餘物不可多帶,馬車裝不下太多。”
遊氏夫婦感激不儘“好,好,就麻煩俞先生了。”
遊雲龍喜出望外地給俞立信磕了一個響頭,大聲道“多謝先生!路上我一定不拖累你們。”
正月二十二日,一家人給蘇氏磕了頭,俞立成把他們送出村口,揮手告彆。
除了阿順和另一個男仆阿全跟著趕車,阿全的婆娘張婆子留下看家,方氏把其餘的三個婆子叫來,把各人的賣身契還給她們,一人賞了十兩銀子道“這二三年我們都不在家,也不好白耽誤了你們,你們年紀也不大,這十兩銀子你們做個本錢,再也不用為奴為婢,各自過活吧。”
哪知三個婆子齊齊求道“求太太留下我們吧,出去了我們無房無地,也沒有營生,很難過活啊。求太太讓我們住在這兒,這幾年不要太太養,我們做些繡活,院子裡種些菜賣,自做自吃,等老爺高中了太太一家衣錦還鄉,我們還服侍老爺太太。”
劉婆子在大戶人家做過,道“太太,我鬥膽進言,女眷在路上多有不便,有個婆子做粗活才好,太太何不把阿全家的兩口子都帶上服侍?阿全家的身強體壯,想來不會帶累太太。我們三個留下看家,決不花太太一個銅板,求太太憐憫!”
另兩個婆子也跟著磕頭哀求。
象俞家這樣寬厚的主家可不好找,不用伺候主子,沒月錢有什麼要緊?三人年紀又不大,住著大屋掙一口飯吃還是可以的,過二三年主子若能高中,他們就是忠仆,豈是那些新進的仆人能比的?這筆帳他們能算得清。
方氏想了想,道“嗯,劉嬤嬤說得有理,路上總不能讓兩個大姑娘做粗活,你們既不願出去,就留下看家吧,也不用自做自吃,我留些日常費用給你們,隻家裡沒個男人,你們須得留心門戶,勤掃房屋,彆去左鄰右舍閒磕牙嚼舌根才好,若有不妥我回來是不依的。”
三人皆磕頭道“謝太太大恩!請太太放心,我三人定謹遵太太教誨。”
路上要用的東西及常用藥品年前已大多買好了,這兩天一邊裝車一邊補缺補漏,二十五日卯正,天尚未亮,一行四輛馬車,悄悄地出發了。
古代沒有溫室效應,南方的早春也是頗冷的,俞立信原本是覺得不急著趕路,索性等三月初天氣轉暖了上路,阿君卻道“人間四月芳菲儘,山寺桃花始盛開,越往北春來得越遲,現在開始出發,咱們一路走去豈不是一路都是春光爛漫?南北風景不同,如此春遊既有趣又不會看膩煩。雖然天冷了點,咱們一人多織兩件厚毛衣多做兩件厚棉襖就行了。”
“這樣好是好,可是阿娘身子弱,阿博還小,會不會受不了寒冷?”凝姿擔心地說道。
“阿姐,你且聽我算一算,閩地到京城五千多裡路,咱們走得慢,一天平均按四十裡算,再說馬拉著車呢,隔幾天得休息一天,不然馬累壞了還得換馬,還有遇到下雨下雪不能走的,到長安一天不停地走得四個多月,是不是要按五個月算?到了長安就六月了,熱著呢。”
於是獲得多數票通過。
方氏母女三人做了萬全的準備,保暖防寒棉被睡袋、防風防雨雪物件及帳篷一應俱全,鍋碗瓢盆、米糧熏肉醃肉甚至炭盆都有,還要裝上幾袋子馬兒的精飼料如豆粉麩皮糖等,光行李就占了滿滿兩車,趕車的四人,每人都有兩套厚實耐用的皮手套及連帽圍脖,圍脖冷了可以拉起來遮住口鼻,阿君還彆出心裁地做了帽簷——雙層織物裡套了薄竹皮編的框架,可以防風沙迷眼,四位車夫除了阿苗習以為常,都對這帽子極有滿意,俞立信對兩個女兒不吝讚美之詞地大讚一番,阿順和阿全見他們也跟主子是一樣的帽子,心中大為感激。
張婆子穿得厚厚的笨拙地爬上阿全的車轅,方氏撩開車簾招手道“張嬤嬤,到車上來,路上幾個月呢,坐車轅可受不了。”
俞立信也道“張嬤嬤去車上坐吧,也可幫著太太照顧阿博。”
張嬤嬤這才爬上車去,甫一探頭就被嚇了一大跳,一個毛絨絨的狗頭衝著她咧了咧大嘴,仿佛在打招呼。
“太太,怎、怎麼把獅王也帶走?”
“孩子們舍不得幾隻狗,索性都帶上,路上還能看護看護。”
張嬤嬤坐好,就要從方氏腿上接過熟睡的俞峻博,方氏道“我先抱著吧,待我抱累了再換你。”
淩晨行人稀少,卯時末馬車已出縣城,景色霎時變得與縣城迥然不同,這段官道沿著河流修建,冬日鹹蛋黃般可愛的太陽射出金色的光芒,照在薄霧籠照的河麵以及兩岸紅桃翠柳上,如夢如幻,周遭牛奶般的薄霧融合上金色的陽光,馬車猶如疾馳在仙境之中。
有阿苗這個老江湖帶路,路上不會吃太大的苦,但俞立信還沒有資格住驛館,開頭一段還好,村莊密集不怕沒地方借宿,一個月後村莊漸少,這一日太陽漸漸落向西山,前頭帶路的阿苗看到左前方出現一塊空曠地,高聲道“俞先生,天晚了,不好再趕路,咱們就地紮營吧。”
俞立信從善如流,四輛車緩緩停在那塊空曠場地上,所有的人立即分工明確地行動起來阿順拎水,阿全、張婆子、遊雲龍、阿茂撿柴,俞立信、俞峻惟撿石壘灶,凝姿和阿君取出鍋盆準備燒水,俞峻博,俞峻博和三隻狗負責搗亂,還得方氏在一旁不錯眼地看著。
凝姿姐妹心照不宣,為免麻煩隻要下馬車都要戴上短簷帽遮去上半張臉,再用大圍巾遮去口鼻,整張臉幾乎被遮得嚴嚴實實的。
阿苗抬頭看向不遠處山穀道“我去獵個野味回來。”
阿茂跳起來,“我也去。”
在外麵是不能叫師父的,阿茂不敢直呼師父名字,隻好省略了主語。
阿苗打個呼哨,三隻大狗相繼從俞峻博手底下呼嘯而去。
俞峻博大哭起來,跌跌撞撞地追上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方氏抱住俞峻博哄道“阿博乖了,你還小,山裡有狼,危險著呢。你要吃多多的飯,等你有二哥那麼大才可以去。”
阿苗停下腳步,把獅王趕回去“獅王你回去陪阿博!”
獅王高昂的興致立即偃旗息鼓,滿心不甘願地垂下尾巴“嗚嗚”地轉著圈抬頭看阿苗,指望阿苗改變主意,但在阿苗堅定的眼神下,隻好垂頭喪氣慢吞吞地回去,臥在俞峻博身邊懶洋洋地甩著尾巴敷衍差事。
為什麼每次有不好的差事都是自己?一定是名字起得太好聽的緣故!“知味觀”!“紅顏閣”!這麼難聽的名字人人都不愛叫,唉,可是難聽有難聽的好處啊。
無精打采的大狗和生悶氣的小主人成了一道風景,人人都抿著嘴掩藏下笑意看上一眼,再忙活著各自的事。
阿全和阿順把兩堆旺旺的火堆撲滅移開,阿全把未燃透的大木柴用乾土埋上,明早起來就是木炭了,阿順用餘火另生兩堆火,俞立信帶著俞峻惟、遊雲龍在被火烤得乾燥熱乎的地方搭起兩個帳篷,再在帳篷裡密密鋪上棉被攏住熱氣。
當阿苗阿茂兩人拖著兩隻山麂轉過山凹,一眼看到帳篷旁多出了五六個人,那幾個一邊搭帳篷一邊四處打量,遂刹住腳步,任由兩隻狗狂吠著衝出山穀回去,鼻孔裡微不可聞地“哼”了聲,放下山麂,附在阿茂耳邊道“那幾個人有問題,機靈著點!”
阿茂雙眼驀地發亮,充滿警惕地瞪著那幾人,點點頭。
阿苗把手上的山麂血在阿茂臉上胡亂抹了抹,輕聲道“放輕鬆,彆讓人看出來。”
接著從懷裡取出連脖帽戴上,拉上圍脖,又取出一條圍巾折一折塞進後脖子衣領下,再微微跛著腳,瞬間成了一個駝背跛腳的老頭。
俞家眾人一看阿苗的變裝就知道有情況,默契地選擇了沉默,阿苗兩人拖著山麂路過那一撥人時,中間一個大高個對阿苗抱拳道“這位兄台請了。”
阿苗慌慌張張放下山麂長揖道“不敢不敢,這位老爺有禮了。”
那人稍稍停頓一瞬,笑道“兄台客氣了,我看你打的山麂又肥又大,你們這些人也吃不了,能不能勻一隻給我們?我們願意拿東西換。”
阿苗甕聲甕氣道“老爺見諒,小的不敢作主,待小的去問過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