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來!
“不不,我連京城都不了解,哪裡知道這些事?當然是聽你五哥的,他說得對,惡人自有天收,咱有時間精力可以去做更有意義的事呢。”
她隻是想八卦八卦現實版的宅鬥技能什麼的,可不敢慫恿人家去父子相鬥。
“阿君你說得對,我也是這麼想的,趁現在年紀還小多學些,藝多不壓身麼。其實我更想讓我父親把我逐出家門,然後我自己獨立門戶,但現在時機未到,我還小,若是現在被逐出家門就要勞累五哥分心來關照我,我不想拖累五哥,阿君,我時常感到不安難過,今天你願意聽我說話我心裡好受了很多,阿君,謝謝你,你以後可不可以常常出來陪我說話?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跟誰說這些心裡話。”
李君實繼續賣慘,努力讓自己狹長的鳳眸濕潤些些,心裡卻美得冒泡,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那隻被撫著的手背上,大概太專注了,心潮澎湃,脫口而出道“阿君,你好幾年沒給我做衣裳了,我都沒衣裳穿了。”
阿君“謔”地收回手,瞪眼道“我是該做衣裳的嗎?你不是有丫鬟嗎?我想想,好象叫可兒、蓮兒的?她們難道不願意給你做衣裳嗎?再不濟你們皇家還有針線房什麼的。”
李君實驚喜萬分道“阿君,你還記得她們啊?她們早嫁人了,我現在身邊真沒有丫鬟,都是小廝們伺候著,你說過不能隨便和女孩子說喜歡,我就再也不接近女孩子了,不騙你。針線房每季都有衣裳,可是她們都在衣裳上繡花,硬梆梆的硌人得很,不象你在衣裳上畫花樣又好看又柔軟,穿著舒服極了,以前你送我的衣裳小了我也舍不得扔,都好好的收著呢。阿君,好阿君,你就再做一件給我好不好?一年一件,不,兩件,春夏各一件,好不好?”
又央求了無數聲“好阿君”,直到眼淚汪汪地自憐從小沒有親娘沒有人疼他,阿君才勉強同意給他做一件,但警告他不許跟人說是她做的,李君實自然歡喜得無有不應,又把身上戴著的玉佩強行塞給阿君,又千萬好語求阿君同意過兩日再見麵,阿君被煩得不行,站起道“好了,我也吃飽了,也該回去了。”
李君實忙拉住她,陪笑道“你再坐一會,我剛把最重要的一件事忘記告訴你了。就一會,幾句話的事。”
阿君隻好又坐下,李君實開門喊小廝換茶,小廝很快就拎一壺熱騰騰的茶水進來,李君實給阿君和自己倒上熱茶,抿了一口道“阿苗跟我說,他想求娶阿姿姐姐。”
阿君一口茶嗆進喉嚨,彎下腰狠咳起來,李君實嚇得丟下茶杯,給阿君拍背順氣,一麵不停陪罪“我錯了,阿君,我錯了,不該說這麼急。你好點了沒?要不要叫大夫?”
阿君咳了好一陣才緩過來,李君實抽出帕子給她擦咳出的眼淚,被她一掌拍開,自己抽出帕子擦了擦,坐回去從布袋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銅鏡,一盒粉,把臉上被淚水衝掉的粉補了補,李君實眼見著阿君花貓臉又恢複成不起眼的黝黑,一臉沉痛地道,“阿君,你再忍忍,我一定會護住你的。”
阿君斜他一眼,“那我等著你長成參天大樹,我好在樹下乘涼。”
“會,我一定會,你放心。”李君實喜笑顏開。
“說吧,阿苗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想到要娶我阿姐。”
“阿苗說他很早就喜歡阿姿姐姐了,隻是當時你家在閩地,他自己早晚要回京的,所以一直不敢表露。現在你們來了京城,他就想要去求親,求我先來找你討口風,他說你能做你阿爹阿娘一半的主。”
阿君沉吟道“阿苗在我家那幾年確實不錯,踏實穩重,溫和肯乾,隻是回到京城的他如何卻還不了解,我問你,他家中有哪些人?有通房小妾沒有?平素去不去秦樓楚館?再一個,他年紀比阿姐大了九歲,以前娶過親沒有?你實話告訴我,我自己也會去打聽的,若有一句不實,哼!我再也不見你了!”
“我發誓,決不敢欺瞞你半句。他家中除了母親,隻有一房家人,一對老夫婦和他們的三個兒女。父親早逝,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對母親極孝順,月錢都交給他母親,再由他母親撥些日常用度給他,沒有通房小妾,也從不去秦樓楚館,他小時上山學藝,據說極刻苦,下山後由他師父推薦給五哥,這麼多年一進忠心耿耿、重信守諾,性子想必你也了解的,豪邁爽直卻也粗中有細,唯一的缺點是年紀大了些、家中資產不豐。阿苗勉強也是官身,你阿爹明年中了進士,也是官身,兩家也算門當戶對,我想來想去,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你再想想,也回去問問你爹娘和阿姿姐姐,過幾日再給我回話。”
“嗯,阿苗本人倒是不錯,也算得上潔身自好,隻一點,據你所說的他好像有點媽寶男的跡象,不知他在家是否對他阿娘言聽計從?從不反駁?他所有的事都得經過他娘的同意才會去做嗎?”
“這我真不知道,什麼是媽寶男?這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如果是媽寶男,那是堅決不能嫁的。”
“那你快說說,什麼叫媽寶男?”李君實又聽到一個新名詞,不由興奮地追問。
“媽寶男是指有的男人年紀一把了還非常聽母親的話,不問對錯是否,總是順從母親的意思,毫無主見,什麼都以母親為中心的男人。你們男人要求女子三從四德,女子婚後得在家相夫教子,一生與婆婆相處的時間比與夫君相處的時間長多了,若阿苗是媽寶男,一切生活都圍繞著他母親,將來萬一阿姐和他娘有矛盾,他一味聽他娘的,那我阿姐不得委屈死?他再喜歡阿姐也不能嫁他。”
“哈哈,原來是這個意思,媽寶男三字可真貼切!阿君你真聰明,會想出這麼好玩的話來。”李君實被逗得哈哈笑,又不忘適時地諄諄教導,“不過有一點你可冤枉男人了,三從四德正經是女人自己提出的,就是漢時的班昭,替其兄班固續寫《漢書》的女子。她學貫古今,自是知道男女如何相處才最和諧,男子要讀書進取、保家衛國、治國平天下,最不濟也要養家糊口,辛苦奔波,女子在家享福,自然要溫柔賢惠些了。再說老人大多是慈藹的,做兒媳的溫柔賢惠,當婆婆的怎麼會無理取鬨呢?就算老人有不對的地方,和緩處之即可,不可針鋒相對,聖人還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呢。”
“你說得對,維護起男尊女卑傳統來,某些女子比男子更堅定更固執。她們為什麼會如此呢?咱們來追本溯源,看看問題出在哪裡。《女誡》開篇第一句即是‘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餘寵,賴母師之典訓’,班昭說她之所以能得到先夫的寵愛,是依賴於母親、師傅的教育訓授,都教了哪些思想給她呢?她接著說‘戰戰兢兢,常懼絀辱,以增父母之羞’,為什麼戰戰兢兢?因為時常害怕有什麼做得不足的地方而被婆家趕出門,並且使自己的父母為此蒙受羞辱,可見從古至今,女子一旦做得不足就會被婆家趕出門,父母也蒙羞,自然也不會收留她了,那她能去哪裡?她除了婆家,就是父母家,她沒有她自己的家!流落街頭嗎?一個單身女子在街頭流浪,絕對比死更可怕,你說她在婆家能不以夫為天對婆家的任何刁難和欺壓能不忍氣吞聲嗎?可見是世道逼迫女子不得不按著《女誡》規範自己的行為。再接下來你聽聽班昭的這個思想是從哪裡來,‘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磚,明其習勞,主執勤也。’就是說古時候女孩子出生後不久,就讓她躺在床下,將織布用的紡錘作為玩具,睡在床下,以表明她的卑弱,地位低下,給她瓦磚,以表明女子應當親自勞作不辭辛苦,她引用的是《詩經·小雅》中的說法‘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聰明博學如班昭也認為男如璋女如瓦天經地義並加以發揚光大,為什麼呢?”阿君稍停片刻,給李君實消化思考的時間,順便喝了口茶,“因為她從出生起就被當做瓦片對待並接受這樣的教育,從心底裡接受這樣的性彆定位,所以她再聰明也沒有能力去質疑為什麼隻要生下來是男孩那就是美玉生下來是女孩那就是瓦片?其實隻要用那麼一丁點的腦子而不是人雲亦雲,就能看到這世上不乏遊手好閒敗壞祖業殺人放火的男人,也不乏聰明能乾撐家立業的女人,你看那嬰孩剛出生時有什麼區彆?餓了吃飽了睡,喜歡的東西伸手就拿,開心了笑難過了哭,長大了若讀一樣的書,也有女孩讀得很好男孩讀書渣渣的,有什麼不同呢?不同的是大家都隻讓女孩讀《女誡》,學女紅,男孩讀四書五經,學經天緯地之術,長大了男孩遊曆天下,女孩禁梏家中,從此雙方才分道揚鑣天差地彆,男女都是父精母血孕育而生,沒有差彆,所差者唯教育而已!”
阿君見李君實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地點頭附和,不覺忘形,身子前俯,湊近他小聲道“一個人來到世上的最初幾年,都是在母親身邊養育的,若母親無知無識,又怎麼養育好孩子呢?男子力大女子細致,本應友好合作取長補短,而如今的事實卻是,把占全部人口一半的女子禁錮家中、唯男子是從,生生浪費了我大西唐一半的勞力腦力,若是能讓女子跟男子一樣接受教育、出門勞動作事,我相信不久咱大西唐必將天下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