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之中,雲娘正在數落著顧衝。
“櫻兒姑娘出身名門,其父貴為當朝宰相,你能娶她為妻,實乃高攀,豈有不下聘禮之理?”
顧衝耐著性子,解釋道:“娘,咱們是要去往京師,此去路途遙遠,攜帶眾多財物恐有不便。”
雲娘眉頭緊蹙,那素來含笑的慈目此刻竟如此執拗:“這如何能行!無聘不成婚,傳出去豈不讓人恥笑,也顯得我顧家毫無誠意。”
“怎能?此事櫻兒也已同意……”
“不可,不可!”雲娘態度強硬,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
“衝兒,娘萬事都依你,但此事你便聽娘相勸,若是沒有聘禮,娘有何臉麵隨你前去京師?”
顧衝覺得蹊蹺,昨日與雲娘說起此事,雲娘還高高興興答應,卻是隻字未提聘禮一事,怎麼隻隔了一日,她又有此一說。
“好吧,我聽娘的就是,孩兒這便去備下聘禮。”
從雲娘房內出來,顧衝穿過通門來到三進院內,見到唐嵐嘴中銜著一尾蘆草,正背負雙手,看似悠閒地在院內來回踱步。
唐嵐見到顧衝,將腳步停下後微微揚起下顎,那眼神之中似有一種得意神色。
“你有事找我?”
顧衝開口問道,唐嵐搖搖頭:“沒有,閒來無事,隨意走走。”
“隨意走走?”
顧衝撇嘴一笑,這院落隻有自己住著,她來到這院中,不是找自己還能找誰?
“我聽聞,你要回京師與莊姐姐成婚?”
顧衝點頭道:“不錯。”
“何時啟程?”
“明日辰時。”
“我是否可以隨行?”
“你……?”
顧衝搖頭道:“如今倩兒不在,我若走後這偌大的府邸隻餘下雨軒,你還是留下吧。”
“不是還有那個怒卑公主,況且老裴頭尚在府上,你有何不放心之處。”
“老裴頭豈能如你這般心細,那吉兒的武藝亦不及你精通,若是真有了事情,你叫雨軒如何應對?”
唐嵐嘟嘴道:“你隻念及府上,卻不想這路途之中就不會有危險嗎?此去所帶聘禮貴重,若是無人保護,出了差池又當如何?”
“等等……”
顧衝滿眼狐疑地盯著唐嵐,質問道:“我娘剛剛與我說起聘禮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
唐嵐語頓片刻,歪著脖頸說道:“這還用問,哪有成婚不下聘禮之說。”
“哦,我明白了,原來是你……”
顧衝看穿了唐嵐心思,定是她跑去雲娘那裡提及了聘禮之事。若無聘禮,隻需兩輛馬車即可出行。而有了聘禮,則需第三輛馬車,這樣唐嵐便有了借口隨車護送。
唐嵐知道自己的心機被顧衝識破,她輕哼一聲:“姨娘已答應我前往京師,你還能阻攔不成?”
說罷,唐嵐得意轉身,那束長發被她甩的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顧衝無語,望著她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第二日辰時,顧府門前停放著三輛馬車,謝雨軒與瑞麗吉站在台階下,同莊櫻依依不舍的道彆。
“姐姐路上多加保重,成婚之後需早日歸來。”
莊櫻含淚點頭:“妹妹放心,我定當早歸。這段時日辛苦你了,既要忙於酒樓,又要照看府上,切記不可過於勞累。”
“姐姐放心,有吉兒幫我,自會無事。”
瑞麗吉在一旁拍拍胸脯,應道:“嗯,有我在,姐姐大可放心。”
顧衝聞聽後嗤笑一聲:“就是因你在,才最是不讓人放心。”
瑞麗吉吐了吐舌向顧衝做著鬼臉,引得眾人一片笑聲。
“好了,時辰不早了,我們也該上路了。”
碧迎攙扶著雲娘邁入第二輛馬車,小蝶隨侍莊櫻登上第一輛馬車,而第三輛馬車內滿載的皆是聘禮,唐嵐端坐於馬背之上,護於一側。
“出發!”
顧衝一聲高呼,三輛馬車緩緩前行,在眾人的注視下,漸漸遠去。
瑞麗吉嘟起嘴巴:“軒兒姐姐,他們都走了,隻剩下咱們兩人了。”
謝雨軒眼中帶著些許失落,癡癡地站在那裡,依舊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喃喃聲道:“公子與姐姐成親去了,我們應當高興才是。”
“嗯,公子說,待到秋高氣爽之際,便去塞北迎娶我……”
殘燭搖曳,映著謝雨軒手中半成的繡品。她指尖銀線一頓,望著窗外冷月,不覺發起怔來。針腳在素絹上蜿蜒成蘭草,可那細密針腳,怎敵得過心底翻湧的悵惘?
“謝雨軒呀謝雨軒,你何時才能披上嫁衣?”
她對著鏡中虛影輕喃,鏡裡人蛾眉微蹙,鬢邊珠花隨著頷首輕顫。回想起那年端午燈會偶遇的這抹青衫,至今仍在心頭縈繞。
燭花劈啪爆響,驚得她回過神。
指尖刺繡的銀針不知何時已刺破指腹,殷紅血珠沁在絹上,倒像是蘭草沾了晨露。她忙取過錦帕按住傷口,目光卻飄向妝台——那裡靜靜躺著支琉璃發簪,是母親偷偷塞給她的,說:“早晚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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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忽有夜鶯輕啼,她披衣推窗,清冷月光灑了滿身。遠處更鼓聲敲過三響,更添幾分寂寥。她輕輕歎了口氣,將那聲輕歎揉進晚風裡,轉身繼續繡未完的蘭草。隻是針腳再不如先前細密,倒添了幾分淩亂,正如她此刻的心緒。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謝雨軒停了下來。她望著那抹鬱鬱青青,忽然想起女兒家出嫁時,嫁衣上繡著的並蒂蓮。指尖撫過微涼的娟繡,謝雨軒眼底的光漸漸黯淡下去。
這蘭草繡得再好,終究不是嫁衣上的並蒂蓮。
黃昏時分,南來的馬車緩緩停靠在了京師府城外。
顧衝立於車旁,仰望著眼前巍峨的城牆,忽然覺得這裡已變得有些陌生。
牆頭上掠過幾隻晚歸的烏鴉,啞啞的叫聲裡,他仿佛又聽見了自己初到此地時,那壓抑在喉嚨裡的嗚咽。
雲娘自車上下來,臉上透著絲絲連日趕路的疲憊,她緩舒了口氣:“衝兒,老爺見到你歸來,定會高興。
顧衝臉色微沉,輕聲問道:“娘,我們回自己家中,可好?”
雲娘稍作停頓,緩緩地搖了搖頭:“衝兒,你既已回到京師,卻不去拜見你父親,豈不是有失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