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細如愁緒,斜斜織著京師府的初春。
顧衝攏了攏長衫,那寒意卻仍從領口袖口鑽進來。他站在廊下,看著青石板路被雨水潤得油亮,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和飛翹的簷角。
賣糖糕的小販挑著擔子在顧衝麵前走過,竹籃裡剩下的幾塊糖糕蒙著層水汽。“咚咚”敲梆叫賣的聲音,在雨霧裡散得很慢,帶著幾分有氣無力的沉鬱。
有穿皂衣的小吏匆匆走過,油紙傘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緊抿的唇。馬蹄踏過水窪,濺起細碎的水花,驚飛了簷下躲雨的麻雀。那鳥兒撲棱棱地掠過牆脊,翅膀上抖落的雨珠,正好落在顧衝腳邊的青石板上,碎成一小片濕痕。
雨又密了些,打在廊柱上劈啪作響。
顧衝深深吸了口氣,鼻腔裡滿是濕冷的土腥氣。他望著街對麵那茶館的幌子在風雨中搖晃,朱紅色的“茶”字被雨水浸得越發深沉,像是一滴凝固的血。
雨珠順著廊簷滴落,顧衝數著那滴落的水珠,一滴,兩滴,三滴……數到第十七滴時,他忽然輕輕歎了口氣。那口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旋即被風打散,像從未有過一般。
“唉,辰時就要到了,這雨怕是停不下了……”
顧衝抬頭望了望,暗自咬了咬牙,象征性的用手掌遮住頭頂,彎身鑽進了雨幕之中。
如此天氣,宮門前的守衛,仿若雕塑一般,巋然不動,任憑那細密的雨水如鞭笞般抽打在身上。
忽然間,守衛目光所及之處,一個像猴子一般的身影,正上竄下跳奔向宮門而來。
“站住!”
守衛立時發出喝聲,借勢將佩刀從鞘中拔出來幾分,恐嚇道:“此乃皇宮禁地,膽敢靠近者,格殺勿論!”
顧衝被這喊聲嚇得急忙站下腳步,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對守衛說道:“我是顧衝,是皇上喚我來的。”
守衛冷笑一聲,橫刀攔住顧衝的去路。
“哼,就你這模樣還敢冒充皇上召見之人,分明是想混進宮裡圖謀不軌!”
顧衝無奈歎了口氣,“我真沒說謊,皇上有要事找我,你們若不信,可去通傳一聲。”
守衛不為所動,“通傳?哪有那麼容易,你一介平民,還妄想讓我去驚動皇上,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說著,鋼刀出鞘,作勢就要動手。
“等等……”
顧衝後退一步,伸手喝道:“你們守衛營統領可是肖克成嗎?”
“大膽,竟敢直呼統領名諱!”
顧衝一聽這守衛營的統領還真是肖克成,這心裡便有了底氣,不由間語氣也強硬了起來。
“大膽個屁,你速去稟告肖統領,就說顧衝前來求見,讓他速速出來。”
“你這個刁民,竟敢口出狂言……”
這守衛狗眼看人低,可他身邊的另一名守衛卻是覺察不對,急忙伸手攔住。
“我說,這個人或許真得識得肖統領,不然他怎會有這般膽子敢來皇宮鬨事?”
“他一介布衣,竟欲妄想見到皇上,你我若不將他拿下,這統領大人怪罪下來,你可擔得起嗎?”
“依我之見,不妨你先看住此人,待我前去稟告副統領大人,是真是假稍後便知。”
“哼,也好,稍後看我如何收拾他……”
那名守衛瞥了一眼顧衝,轉身向宮門內走去。而與顧衝起爭執的這名守衛,則怒目圓睜,橫刀戒備,將顧衝當做犯人一般看守。
守衛進到營房內,躬身施禮:“啟稟龐副統領,宮門外有一人自稱顧衝,指名求見肖統領……”
這龐副統領不是彆人,正是那龐千裡。
想當初龐千裡遠在獵場當值,還是顧衝為他說話將其調回京師,他怎能不識得顧衝。
如今肖克成尊為統領,平時並不在守衛營中,這宮門處便是龐千裡一人說得算,也算是大權在握。
龐千裡一聽是顧衝,眼睛瞬間瞪大,立刻站起身來,“誰?顧衝……”
那守衛一愣,“副統領,這人看著像個刁民,還口出狂言,斥責了嚴老六……”
龐千裡急了,“你懂個屁,顧公公是皇上看重之人,也是我的恩人,休得無禮!”
說罷,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出營房,直奔宮門而去。
到了宮門外,龐千裡老遠就看到顧衝被淋得濕透,狼狽地站在雨中,忙快步上前,彎身施禮:“顧公公,竟真得是你!龐千裡迎接來遲,還望恕罪!”
顧衝見是龐千裡,心中一喜,“龐副統領,許久不見,彆來無恙。”
龐千裡起身,滿臉愧疚,“公公快隨我進去,莫要再淋雨了。”
說著,他瞪了那守衛一眼,“還不快給顧公公賠罪!”
那守衛嚇得連忙躬下身子:“屬下不知公公尊駕,多有得罪,還請公公寬恕。”
顧衝又怎會與他計較,大度地擺擺手:“罷了,不知者不罪。”
龐千裡帶著顧衝往宮內走去,邊走邊說:“公公,你這是去了哪裡?我可是有時日未曾見到你了。”
顧衝見龐千裡並不知情,也懶得與他多費口舌,便說道:“皇上差我去了江南,這不剛剛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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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我還曾問過肖統領,可肖統領卻不準我打聽公公下落,想來公公此去,必是為皇上辦大事去了。”
顧衝笑了笑,停步在宮門處,望向了前方的金鑾殿。
“公公,不如先去營房內,我差人打些溫水來,給公公換身衣衫。”
顧衝搖頭道:“皇上在等著我,我怎敢耽擱,這便要去覲見聖上了。”
“既如此,待我取把油紙傘來……”
“不必了,龐副統領,告辭。”
話音一落,顧衝便健步如飛,再次步入細雨之中,沿著宮道向深宮中走去。
雨滴聲聲落下,顧衝走在宮道上,不由想起五年前自己初入宮時的模樣。
那時他還是個充滿幻想的少年,與一眾同齡由此而過,而他站在隊尾,連抬頭看一眼金鑾殿都覺得僭越。
而如今,自己可以步履從容地走在這條宮道上,再不必低頭疾行,甚至可以駐足仰望金鑾殿飛簷之上的走獸,這份自得,比起當年遙不可及的星辰更自在了幾分。
靴底踩踏著青磚,伴隨著雨聲在空蕩的宮道裡傳出悠長的回響,像在替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年,輕輕應了一聲歲月。
顧衝停了停腳步,目光望向了那側……
凝香宮就在前麵,宮裡的擷蘭殿,有著他的一份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