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朝中上下一浪高過一浪的聲討,王隨等人依然悠然自得,唯獨陳堯佐一人上疏請求罷免自己,趙禎雖然也認為這屆宰執班底看樣子是應該散架了,但他一時半會兒又不知道該讓哪些人進入兩府。
韓琦性子急,他直接上疏追問趙禎為何還不換人?而且他還主動給趙禎舉薦了新的宰輔之臣:杜衍、孔道輔、胥偃、宋郊、範仲淹,這些都是忠正之臣,陛下覺得讓他們來輔政怎麼樣?如若不然,王曾他這會兒還活著)、呂夷簡、蔡齊、宋綬這些人也行,這些人都是威望並重的能臣,他們都可以重回中樞掌理朝政。我的陛下,你還在猶豫什麼?趕快決定吧!
公元1038年3月1日,趙禎終於痛下決心罷免了中書省的這幫老頭兒:王隨罷為彰信軍節度使、同平章事,陳堯佐罷為淮康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兼判鄭州,韓億罷為戶部侍郎,石中立罷為戶部侍郎、資政殿學士。
老頭兒們這回集體下課,那麼誰是繼任者呢?接替他們的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趙禎的老師張士遜再度出任首相,次相更是出人意料,他就是之前把自己的侄兒趕回福建老家從而保住了自己清譽的戶部侍郎、同知樞密院事章得象。章得象之前在樞密院裡的搭檔、同知樞密院事王鬷以及權知開封府李若穀出任參知政事,權三司使王博文、知永興軍陳執中進入樞密院同知樞密院事之前在趙禎麵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自己快要死了也沒進入兩府的王博文這一刻終於是如願了,但一個月後他就翹了辮子)。
看到這份任命,韓琦氣得差點當場大吐血:我的老天爺呐!我沒看錯吧?首相竟然是張士遜?那個此前因為醉酒而耽誤了楊太後喪葬大禮且如今已經七十四歲的張士遜竟然被召回京城成了首相?我的陛下,你心裡在想什麼?看來你倆這還真是師生情重啊!
麵對煌煌聖諭,韓琦最後也隻能搖頭苦笑,他舉薦的人一個也沒上榜,趙禎的心思他還真是猜不透。
按理說,趙禎此時也不過才二十八歲,可怎麼就學起了那幫老頭處處都穩字當頭呢?這就涉及到了趙禎的帝王心術了,我身為帝王,憑什麼做事要被你們這幫官員牽著鼻子走?範仲淹、孔道輔是什麼人我能不知道嗎?如果讓這幫人擔任宰輔大臣,朝廷豈不是要吵成一團?那樣一來,我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至於王曾和呂夷簡,他倆確實是能臣,但他們剛被罷免不久,如果他們又被重新啟用,那我的威信何在?那我豈不是在打自己的臉?他們豈不是會以為我沒了他們就玩不轉了?即便我真的想用他們,可至少還得再晾他們一陣子再說。
這就是此時大宋天子的心思。反正現在你們的要求是換宰相,我已經換了,你們總得看看彆人的工作成績再說話吧?再者說,現在大宋真的有什麼天大的危機嗎?哪有?天災年年都有,彆總拿這個事來嚇唬我?我現在可不是三歲小孩!
說到這裡,我們有必要再一次地單獨來說到範仲淹。
範仲淹如今的曆史地位和聲譽並不是在他還在世的時候就有的,而是在他作古多年以後才積累而成的。也正如我們之前所言,如果不是他後來在西北戍邊以及出任輔政大臣主持慶曆新政,那麼他在曆史上的地位不過隻是又一個敢於直言的魯宗道或孔道輔而已。
特彆請各位注意,範仲淹此時此刻是個什麼形象?眼下的事實就是範仲淹在此時以及在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為當朝的君王和權貴們所不喜乃至是憎惡——是的,這裡麵也包括了皇帝趙禎。
原因何在?因為這時候的範仲淹在權貴們的眼裡遠不是什麼仁德寬厚之人,而是一個處處較真的人,是一個動輒就揮舞禮法大旗對他人進行口誅筆伐的人,是如厲鬼一般地存在的人。寬厚——這一點正是之前的範仲淹所極度缺乏的人格特質,而趙禎之所以對他的印象由好變壞則是因為範仲淹犯了讓所有君王都不能容忍的大忌——結黨,而且他還是“黨魁”。
誠然,所謂的君子黨並不是範仲淹主動去拉夥的,他也沒有想過要做什麼精神導師和黨魁,可他身邊的那些年輕的追隨者和崇拜者在之前所發起的針對朝廷頂級權貴的批判浪潮讓“結黨”這種罪名變成了不可辯駁的事實。在範仲淹被貶之後,這些人再又群起而為他在趙禎麵前犯顏抗辯更是讓“結黨”成了板上釘釘的事。
倘若趙禎這時候真的任用被那些年輕士大夫所敬仰的範仲淹出任宰輔大臣,那後果將會是什麼?後果就是這些人將緊密地團結在範仲淹同誌的周圍,而不是他皇帝趙禎同誌的周圍。在這之後便是他們激情澎湃地開始按照自己的意誌對大宋權力機構和政治體係進行一番重新的打磨和構建,這豈能是身為皇帝的趙禎所樂於見到的局麵?
此外,這時候的範仲淹儘管正在經曆個人修行和心靈上的蛻變,他正在進化為“聖人”,可他的這種進化和蛻變並不為任何外人所知,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這時候在彆人心目中的形象像極了幾百年後的那個讓所有官僚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大明第一正臣海瑞,他是一個時刻都揮舞著道德和君子這兩麵大旗懟天懟地的主兒。關鍵的問題在於,範仲淹本人也真的是讓人挑不出什麼道德層麵上的毛病,他幾乎就是道德的化身,試問這樣的人誰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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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彆說是身上有道德瑕疵的人,就算是韓琦和歐陽修這種視範仲淹為精神偶像的人都不敢與他共事。為啥?他範仲淹除了不夠寬厚外基本上已經在思想理論和個人實際操守上麵是個完美的聖人了,可你歐陽修和韓琦之流這時候就隻是一個嘴上和筆頭上的“聖人”,這樣的人才是範仲淹最為憎惡的——因為你們這種年輕人的身上就有很多的臭毛病,你們是表裡不一、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啊!
範仲淹為什麼沒有變成海瑞呢?原因其實也很簡單,海瑞終其一生都在嚴於律己且嚴於律他,而範仲淹在悟道之後雖然一如既往地嚴於律己,但在後來他學會了如何寬以待人,這正是他們二人最大的不同。
這時候正在潤州為官的範仲淹當然不會拿著個大喇叭向世人宣布他已經在精神世界上完成了蛻變,更不會向彆人鄭重宣布他現在已經不再是個噴子了。他的蛻變隻是在他的心裡默默地發生著,他已經立誌於去做一個為國家和百姓謀實惠的實乾家,而非一個硬要在某個人或某件事情上非要論個黑白善惡的死硬分子——也就是終其所為都隻為給自己博取聲名而已,即所謂的“為名”。遺憾的是,在範仲淹通過實際行動向世人證明這一點之前,他還得繼續背負和承受“結黨”這一惡名。
史書明白無誤地記載著一件事,那就是在張士遜和章得象這一屆宰相班子成立半年之後,仁宗皇帝趙禎特意下詔告誡百官不得結黨且要以範仲淹為反麵典型。趙禎之所以這樣做就是因為朝中有很多年輕的士大夫再一次爭相為範仲淹的遭遇鳴不平,這些立誌於做君子且自以為自己就是君子的士大夫動不動就將自己所厭惡的人扣上一頂“小人”的高帽子並欲除之而後快,單單隻是這些也就算了,可他們還不時地為他們的精神導師範仲淹鳴冤,這就讓趙禎變得極度的敏感。
這些在官場上明顯還欠缺曆練的年輕人不會想到他們這樣做非但無益於改善範仲淹當前的處境,反而還將範仲淹推向了更深的泥潭。有鑒於此,趙禎這才特意下詔朝中官員一律不得擅結朋黨,更不得以君子和小人之分對某人群起而攻之。在這份訓誡詔書裡,趙禎還特意解釋和強調了他當初之所以罷免範仲淹的真正原因:範仲淹被貶出京並不是因為他對前宰相呂夷簡的攻訐,而是因為他私下裡秘密請奏趙禎立自己的皇侄為儲君。
這也就是說,趙禎是在向這些人解釋,範仲淹當初之所以被貶出京的根本原因是因為他在妄議儲君:我趙禎現在三十歲還不到,你範仲淹怎麼就知道我不能在今後生出兒子來?你讓我現在立皇侄為儲君,你是覺得我活不久還是在詛咒我這輩子沒有兒子命?要是我以後有了親兒子,那這個儲君是不是又要被廢掉?你這不是在瞎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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