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在拒絕接納嵬名惟亮歸附這事上不應該由郭勸一個人來承擔責任,趙禎和當時的一眾宰輔大臣也有責任,可這些人當時都是默不作聲,對李元昊的種種反相畢露的行為更是全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而如今到了追究責任的時候卻把郭勸這麼一個“小蝦米”拿出來頂雷。試問,對於李元昊這些年的種種舉動宋朝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嗎?可能嗎?當然不可能!這其中的事實就是當權者的不作為!
我這樣說並非是在口出狂言或蓄意中傷,我們就不說宋朝設立在西夏境內的秘密情報網或者與西夏接壤的各地守將和地方政府首腦,就連僅僅隻是京城裡的一個普通官員都能對李元昊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此時的三司使晏殊的女婿、在京擔任太子中允兼直集賢院的富弼就在給趙禎的一道上疏中狠狠地炫耀了一把自己的預知能力。
在這份奏疏中,富弼先是聲稱自己早就知道李元昊要當反賊了,然後便逐一列舉了李元昊從少年時期開始到稱帝之前為止的六條足以證明其日後必然反宋的征象,最後他把矛頭直接指向了這些年先後入主東西兩府的重臣:“李元昊反相共是六者,歲月已久,中外共聞,而天子不得知,朝廷不為備,此兩府大臣之罪也。”
歲月已久,中外共聞,而天子不得知,朝廷不為備——不知道當趙禎在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會是什麼感受?是驚疑?是震駭?抑或是慚愧呢?然而,富弼最後的話才是他最想說的,就如趙禎以及每一個宋朝的還有血性的男兒一樣,富弼這時候也對宋朝遲遲都沒有對李元昊發動懲罰行動有些忍無可忍了。在他看來,這一切的責任都在新上任的樞密使夏守贇身上。他說這個夏守贇根本就是個廢物,早年就是靠著攀親附貴才爬上來的,如今他能官至樞密使的高位更是導致外界輿論沸騰,再看看他這半年來為戰爭所做的準備更是為世人所恥笑,所以這種人早該罷免了。
夏守贇該不該罷免這裡不作評判,但富弼這時候純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倒是可以確定的。要知道此時的宋朝樞密使可不是那麼好當的,換了諸葛亮來當都得被氣得吐血。眼前的事實就是宋朝既沒錢又沒糧,如此局麵這仗怎麼去謀劃?要不你富弼來試試?
錢呐!被後世的某些人大肆吹噓的最有錢的宋朝在這個時候真的是為錢愁壞了腦子,朝中的士大夫們都在嚷嚷著要裁減不必要的財政開支,其中就包括他們經常掛在嘴邊的冗官和冗費,可就是沒有一個官員提出主動削減自己的俸祿或是暫時性地放棄今年的各種節假日的福利和賞賜,要知道宋朝每年的財政開支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用在給官員隊伍發放俸祿和各種例行的賞賜。這些人的態度基本上就是口號可以喊得震天響,但是我的切身利益絕對不能受到傷害和侵害。
什麼叫做既得利益集團?王安石甚至是每一個銳意進行國家改革的政治家之所以舉步維艱乃至最後功敗垂成,甚至某些人在曆史上還因此而留下罵名和汙名,其原因就在這個既得利益集團身上。既得利益集團——這是一個讓每一個皇帝和執政者都時刻感到脊背發涼的群體,古往今來莫不如此。
國家有難處,身為國民的一份子自然就應該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沒力的比如文人士大夫們)當然就隻能出嘴。眼看李元昊都已經稱帝一年了,可受製於錢糧不足的宋朝還是沒有采取任何的軍事行動對其予以懲罰,身為天子的趙禎為了做好表率和榜樣作用便咬了咬牙把自己的私房錢掏了出來拿給三司使晏殊用以調撥用計。仁宗陛下為戰爭捐了多少呢?答案是一堆折合銅錢三十萬貫的珍珠!
考慮到不同曆史時期的物價以及經濟發展和市場購買力的因素,趙禎的這筆錢折合成如今的人民幣至少也是超過了一個億。
你們不是每天都跟朕叫喚著沒錢打仗嗎?朕主動捐點款行不行?對了,各位愛卿,朕都捐了,難道你們不準備也表示一下?
很抱歉,大宋的這幫官老爺們紛紛表示我們都很窮,我們都需要養家糊口,我們真的活得很辛苦,所以捐款這事我們真的是心有餘而財力不足。當然,這裡麵或許還有那所謂的政治智慧,我們如果捐少了有點拿不出手,捐多了就有可能涉嫌收攬軍心和民心,比如當年曹彬以朝廷的名義給士兵發賞就被言官們給扣了一頂“收攬軍心”的罪名,更重要的是,如果捐多了可能會露富繼而落得個腐敗分子的名聲。然而,依我之愚見,皇帝陛下捐了一個億,下麵的這些達官顯貴和商賈巨富抑或是收入不菲的戲子伶人捐個萬兒八千的倒還不至於被人扣帽子吧?遺憾的是,人家就是要裝窮,就是連一個銅板也不想往外拿。
俗話說皇帝不急太監急,這一回宋朝的皇帝是真的急了,可“太監們”卻未必。趙禎這邊剛剛為國捐款完畢,他下麵的這幫宰相和樞密們卻依然在為各自的功名利祿而鬥得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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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們隆重有請宰相大人張士遜登場!
此時的張宰相已經是一個快滿八十歲七十七歲)的長壽老人了,但他的身子骨看上去還是那麼的硬朗,而且他的心氣絲毫不比年輕人差。更重要的是,他的腦子這時候還特彆的靈光,心機更是深不可測,說得不那麼客氣一點就是有點老奸巨猾的意思。
要說穩重,這個特質還真的跟老年人是絕配。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這種心理素質相信很多人都做不到,年輕人就更不用提了,但張士遜卻能夠做到。值此國勢燃眉之際已近一年的時間,張士遜身為當朝宰相卻是官場上最為神色自若的人,打仗的事自有樞密院那幫人去忙活,籌措錢糧是三司使晏殊的活兒,而國家眼下似乎就這兩件大事,但遺憾的是這兩件事都跟他領導下的中書省沒什麼關係。至於中書省的日常公務,這就更沒什麼好說的,我張士遜又不是第一次當宰相,這根本沒什麼值得激動和興奮的。再者說,前宰相呂夷簡曾經說過當宰相無非就是簽字蓋章和點頭或者搖頭,另外就是陪皇帝聊聊天談談心,這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舒服的差事了。
首相張士遜是這個樣子,次相章得象也好不到哪裡去,翻閱史書,這一年的章得象近乎於銷聲匿跡一般地存在著。當然了,這兩位每天可能也很忙,忙得就像家庭主婦一樣,不同之處在於他們不是忙著洗碗刷鍋加拖地,而是忙著開會簽字和蓋章。總之,堂堂大宋帝國的宰相在這一時期混成了一個機關辦事員,在國家眼下最為緊迫和急切的事務上兩位宰相簡直就是兩團幾乎不存在的空氣,他倆甚至連一條合理化建議都沒有提。
反正天又不會塌,那李元昊再厲害總不能打到開封來吧!既然如此,那你們又在急個什麼勁兒?年輕人,終究是沒有性子!
就是在這種閒得快要發黴的狀態下,張士遜反而在中書省裡堆積了滿肚子的怨氣,而這怨氣就來自於他的下屬——參知政事程琳。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張士遜對程琳是特彆看不順眼,而且這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程琳當然也不是什麼善茬,他當年連權勢和聲望正值鼎盛時期的劉娥都敢當麵硬頂,你張士遜如果觸碰到了他的逆鱗自然也不會讓你的日子好過,張士遜因此而沒少受氣。試問,有誰會喜歡一個老是跟自己唱對台戲的下屬?張士遜儘管年歲已高,可他的肚子裡卻不允許彆人劃船。
此外,隨著言官係統的首腦和領袖禦史中丞)由老好人晏殊換成了宋朝此時數一數二的“偉光正”、超級大嘴炮孔道輔,張士遜更是有理由感到怒火中燒。他曾試圖跟這位孔先生拉近一點私人距離,可沒想到孔道輔麵對首相大人拋過來的這雙媚眼竟然是無動於衷,這就讓張士遜感到有些不安了。對於一個宰相而言,言官係統對其本人的支持與配合與否可謂是意義重大,宋朝的言官幾乎就是正義和公理在人間的代理人,如果不能讓這幫人站在自己的身邊,那他張士遜屁股下麵的這把椅子就會坐得很沒有安全感。張士遜就此在心底暗自念叨:“既然你孔道輔不肯跟我一夥,那就彆怪我哪天找個機會把你一把給擼下去。”
張士遜就這麼開始等著,等著哪天機會能夠主動找上門來。要說這張老頭兒的命就是好,好到何等程度呢?張士遜什麼都不用做,僅僅隻是嗑瓜子的工夫就親眼見到天上掉下來一口鍋直接把程琳給砸了個半死不活,而他則趁機隻是笑著動了一下嘴皮子就將他的另一個眼中釘孔道輔給踹到了坑裡,孔道輔最後更是因此而被氣得直接去了天堂。
此事說來堪稱仁宗朝的一大政治醜聞,這其中所涉及和牽連的官員和權貴也是讓趙禎很是沒有顏麵,而我們更是可以從這起案件裡清楚地看到宋朝的這幫平日裡衣冠楚楚滿嘴正義的士大夫們在本質上究竟是個樣子——脫去官服不過乃是普通一市井之徒耳!
要說這個案子就得從開封府的一個府吏馮士元說起,因為他正是這個炸藥包的導火索。因為被人告發貪贓和私藏禁書,馮士元被自己的頂頭上司、開封知府鄭戩當堂問審,可能是想要通過立功來贖罪或減罪,馮士元在審案過程中主動供認他曾幫助參知政事程琳違規購買已故樞密副使張遜的故宅,並且他還夥同程琳的弟弟一起違規做起了建材生意。
此外,馮士元還主動交代自己曾幫助現任知樞密院事盛度把官舍通過一番運作變成了私人官邸。這還沒完,馮士元最後的火越燒越大,他還供認前宰相、此時帝國北方的封疆大吏呂夷簡的兩個兒子以及龐籍曾經在他手裡買過女仆。也就是說,馮士元承認自己還是個人販子,或者說是兼職人口買賣的中間商。
這一通自我招供出來後,開封府立馬就將卷宗交給了朝廷來處理,畢竟這裡麵所涉及到的人物和他們相互之間的關係太過複雜和敏感。趙禎隨即下令由翰林學士柳直主審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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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來說結果,馮士元的這些招認最後被查實均屬實,接下來就是對相關人員的懲處:影視劇裡大名鼎鼎的“龐太師”此時已經被調到陝西擔任陝西體量安撫使,他正在為前線即將開始的戰事忙前忙後,但即使如此,他也因罪而被罷去原職降為汝州知州。知樞密院事盛度被罷為尚書右丞、知揚州,參知政事程琳罷為光祿卿、知潁州。
張士遜心之所惡的程琳就這樣被趕出了京城,與此同時,他所厭惡的孔道輔也在同一時間被趕出了京城——孔道輔因“朋附大臣”而被貶為鄆州知州。就在孔夫子的這位後世子孫為此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張士遜卻躲在某個角落裡暗自偷樂,因為孔道輔的這次被貶正是他的傑作。
趙禎說孔道輔“朋附大臣”,這個大臣就是指的程琳。要說這程大人可謂是一個典型的“君子”——那種出了家門就滿身滿嘴的浩然正氣,關起門來就是各種“驕奢逸”的君子悄悄說一句,這基本上也是每個在官場混的人必備的素質和修養)。我這裡特意去掉了“淫”,因為沒證據。關於程琳在朝廷裡的各種“高光表現”我們在前麵斷斷續續地也說了不少,總的來說此人還真的一點也談不上是什麼庸碌無為之輩,反倒是頗有能力的能臣,但你如果要說他是李沆和王旦那種道德高深的正臣和能臣無疑就是在罵人。
程琳其實就是一個典型的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政府官僚而已,但他能夠位列兩府要職顯然也是有些本事和能力的,而且在其幾十年的官宦生涯裡也是有過好些值得稱道的地方,比如天聖年間拒絕了劉娥隨意找幾個宮女拿來當成宮中失火事件的替罪羊並為其脫死的閃光時刻。不過,《宋史》對他的蓋棺定論不可謂不精辟入髓:琳為人敏厲深嚴,長於政事,辨議一出,不肯下人,然性嗇於財,而厚自奉養。
或許我這樣說程琳顯得有些刻薄了,他不過就是一個凡人,一個普通人,一個想做君子和聖人但又脫離不了“低級趣味”的普通人,亦如你我。具體點說,他是一個優缺點都很鮮明的人,一個既有優點也有缺點的人,同樣也是亦如你我。隻不過他是一個處在曆史的聚光燈下且注定要被說長論短的人,而你我所乾的齷齪事或許隻有自己知道,而且我們最多違個法,但他卻是身上有汙點的“犯罪分子”,但人家最終還是在高官厚祿以及高壽中走完了自己這一生,一個十足的令你我都豔羨的人生贏家。
扯遠了,還是來說張士遜的傑作。
程琳違規購買已故樞密副使張遜的宅子讓趙禎對程琳瞬間就好感全無,這與萬曆皇帝突然得知他的張居正老師竟然是個生活極度奢華的腐敗分子時所產生的震撼是所差無幾的。關鍵問題在於此時張遜家裡的唯一財產繼承人還是一個才幾歲大的孩子,而這個孩子還是趙家皇族宗室之女所生,再加上高官厚祿的程琳竟然還在私下裡搞建材生意,如此種種不堪之舉怎能不讓趙禎對程琳另眼相看:枉我一直把你當君子,可你竟然也是個偽君子!你這簡直就是在欺君啊!
趙禎對程琳的態度轉變讓善於察言觀色的張士遜一眼就給看穿了,張士遜轉而就想到了一條可以一石二鳥的妙計。他找到孔道輔並對其說道:“陛下對程琳一向厚愛有加,但如今有小人卻在往程琳身上潑臟水,你身為禦史中丞這時候應該站出來為程琳說點好話,切莫讓小人的奸計得逞。”
孔道輔這個老實人哪裡知道這是張士遜給他挖的一個將會置他於死地的大坑,他聽了這番話竟真的跑去找趙禎為程琳說情,他說程琳即使有罪也不是什麼大罪,況且他是正規途徑花錢買房子又不是強取豪奪,所以對其稍微懲戒一番就行了。這話不說還好,他這麼一說之後趙禎反而更加厭惡程琳,捎帶著也在心底覺得孔道輔跟程琳在私下裡定然有什麼利益牽扯,於是孔道輔的頭上便戴上了這一頂“朋附大臣”的帽子。
自此,張士遜大功告成,程琳和孔道輔一起倒了黴。二人相繼被貶之後,趙禎任命參知政事王鬷取代盛度出任知樞密院事,翰林學士、知製誥宋庠則頂替程琳出任參知政事,孔道輔的禦史中丞之位則有負責偵辦此案的翰林學士柳直接任。
這件事還沒有結束,雖然它看似結束了,但真正的結局卻是孔道輔在被貶離京赴任的路上得知了自己之所以被貶的真相。盛怒之下,天生暴脾氣的他竟然就被張士遜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給活活氣死了!常言道,老而不死是為賊,張士遜在這件事上麵的所作所為可謂是為這句話著實進行了一番生動地演繹和闡述。殺人於無形,這才是真正的高手。
看完了這些不知道各位有何感受?趙禎在為國家因為缺乏錢糧導致無法立馬向西夏開戰而愁破了腦袋,西北前線有那麼多的人正在籌備戰事,但這卻絲毫不影響權貴們爭權奪利為自己謀福利。這其實也不值得大驚小怪,這種事也不僅僅隻會發生在宋朝,即使是戰爭已經打響了且國勢已陷入危亡之際,這些都不會影響權貴們相互間你爭我奪。
說來這也是世間常態和人間真相,在這世上真正能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的人畢竟是極少數,絕大多數的人所謀求的隻是自我的生存以及自我價值的實現。正所謂疾風知勁草,風平浪靜時誰都可以宣稱自己就是那顆勁草,尤其是那些身前總是不缺話筒的人,可真正的勁草往往被深埋在草叢堆裡終其一生可能都出不了頭更發不了言。他們也未必想過要出什麼頭,他們的那一身鐵骨和忠肝義膽似乎天然而成,每當風雪交加之時他們都義不容辭地傲然挺立,這些人正是這個國家和民族在危亡之時的脊梁。他們當中隻要能出一個政治或軍事方麵的曠世之人傑就能讓這個國家和民族受益百年甚至數百年,這種傳承和延續如果能夠不斷代,那麼這個國家必然永世繁華,這個民族必然永世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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