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延州之戰在三川口誘殲萬餘宋軍後,李元昊接下來對塞門寨和安遠寨的兩次屠寨行為無異於再又連續抽了宋朝兩記大耳光,可宋朝這邊卻像個木頭人一樣近乎於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李元昊做夢的時候如果想起這些事估計都能直接笑醒。不過,如果李元昊說他自己是此時最幸福最快樂的人,那麼有一個人一定會當場跳出來表示反對,因為他覺得自己應該才是那個最快樂最幸福的人,此人便是北宋時期的超級大漢奸——張元。
話說一個自認為滿腹經綸且一心想要做大事的人在長久的鬱鬱不得誌之後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如果此人真的是很有本事,那我們就隻能祈禱他能夠在世事的磨難中把自己修煉成一個心理和心性都相對健康的人,要麼就是祈禱上蒼能夠讓其得償所願並成為國之棟梁抑或行業翹楚,否則當這人突然間內心能量爆炸的時候其破壞力是絕對具有超強毀滅性的。這樣的人其實無論古今都不乏其人,而張元正是其中之一。
張元這個人本名不祥,出生年月也不詳,但他死的那年卻是被史書記載得清清楚楚。由於西夏國的史料被蒙古人焚毀以及宋朝這邊對其甚是簡略和模糊的記載,這就導致張元本人的很多生平之事如今都無可考證,甚至於他是何時投靠的李元昊以及具體又為李元昊做了哪些事也是不詳。後世之人對他的記載更是五花八門甚至是相互矛盾,如今有關於他的生平記錄有很多都隻能確定確有其事而不能確定其時。
張元出生於當時的華州華陰縣今陝西省華陰縣),史書記載其“負氣倜儻,有縱橫才,累舉不第,薄遊塞上,覘覽山川風俗,慨然有誌經略,恥於自售,放意詩酒,出語驚人,而邊帥皆莫之知,悵無所適。”
簡單說,這是一個頗有大才的書生且一心想要求取一個功名,但命運的捉弄卻讓其屢屢敗於科場,而且還總是輸在了最後的那一關殿試上,也就是說仁宗陛下跟他好似八字相克。科場不順之後他開始在宋夏邊境一帶周遊曆覽且自認為有了一套可經略此地的文韜武略,但此人心高氣傲不屑於做那種毛遂自薦之類的事,而陝西當地的那些邊關將帥也沒有誰把他這個在民間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人當個人物。他甚至連個官府的幕僚都沒有混上,於是乎張元也就覺得人生黯淡無光實在是沒有任何的盼頭和意義。
張元乃一介書生且又生逢和平年代,但他既不能科場中第又無法遇見自己的人生伯樂,那麼等待他的就隻能是就此默默地老死一生。對於一個心中懷有壯麗夢想的理想主義者來說,對於一個迫切希望改變自己人生乃至是家族命運的人來說,這毫無希望的人生無異於就是一場沒有儘頭的酷刑。
就在張元無比絕望的時候,李元昊卻如一顆耀眼的明星一般在西北大地上徐徐升起,它照亮了張元的雙眼和他內心的整個世界。如果能夠用自己的一生才華和所學幫助李元昊創立一番霸業,那麼他張元此生又有何憾?可是,問題就在於,如果要去幫助李元昊創建霸業就必然要對自己的母國宋朝動刀子。作為一個講究與信奉禮義廉恥和忠孝仁愛的孔孟弟子,這一關無疑是張元很難過得去的,在黑暗中掙紮苦久的他就這樣在自己剛剛看見人生露出一線曙光之後就緊跟著又跌進了另一個痛苦的深淵:要麼與宋朝為敵從而成就自己的人生抱負,要麼就此默默地死去。
幾番掙紮之後,張元終究還是選擇了投奔李元昊。即使如此,當他途經一座項羽廟時仍然觸景生情不由得放聲痛哭,然後他帶著滿麵的淚水走上了背叛母國的不歸路。同樣是脫胎換骨,有人變成了天使,有人則變成了魔鬼,很不幸的是張元正好屬於後者。當他踏上西夏領地的那一刻起,他就割斷了自己與宋朝的一切情感紐帶,宋朝從此成了他的敵國,成了他要鐵心報複的對象。在他的那顆已經扭曲變態的靈魂深處,他之所以走到這一步都是宋朝以及命運的逼迫,所以他要報複並以宋朝的痛苦和鮮血來成就他的功名和誌向。
在後人的文學筆記裡,張元是和一個與他有著相似經曆的、化名為吳昊的人一起進入了西夏。為了能夠在第一時間見到李元昊並讓其對他們二人產生深刻的印象,張元和吳昊在一家酒樓裡先是縱情豪飲,然後在一麵牆壁上寫下了“張元吳昊在此痛飲”的字句。這裡麵的“元、昊”二字都是李元昊的名諱,他們二人如此膽大妄為很快就引來了李元昊的鷹爪,他們被帶到了李元昊的麵前接受審問。李元昊問他倆為何要犯他的名諱,他們的回答讓李元昊當場震驚:“你連自己姓什麼都忘記了,為何還要這麼在意自己的名字呢?”
李元昊瞬間愕然!他姓什麼?他真的姓李嗎?他真的姓趙嗎?都不是,他是黨項人,他的祖上姓拓跋!就此,張元和吳昊成功地進入了李元昊的法眼,在問明了二人的來意並與其進行了一番深入的交流之後,這二人就此被李元昊招入帳下並成為了座上賓。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有史料聲稱此二人參與了李元昊建立西夏國的前後整個過程,期間的各種軍政號令和改革措施皆是出自於此二人的手筆,但這種說法並不具有說服力和可信度。在西夏建國之後的一係列重要的人事任命中並無此二人的名字,但有一點卻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張元在公元1041年的宋夏好水川之戰爆發時就已經是西夏國的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這三個官職意味著說明了什麼就無需在此多言了吧?
不久之後,張元在公元1041年5月更是被李元昊封為了西夏的相國請注意,是相國,而不是丞相,更不是宰相),他在西夏國內的地位就此僅次於李元昊本人。由此我們可以斷定的是,不管張元是否參與了西夏的建國過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參與了李元昊時期西夏對宋的整個戰爭過程,甚至可以說他才是整個宋夏戰爭時期西夏方麵的總指揮。
關於張元,我們暫且言儘於此,而對他,我們也在此無需浪費過多的口舌。需要特彆說到的一點是,十多年後,宋朝官方正是在得知張元是因為屢屢在殿試中落榜才轉而改投靠李元昊而決定改革殿試製度,具體的改革措施就是,隻要你進入了殿試的環節就能穩穩地會被國家錄取為公務員。
這裡再當一回事後諸葛亮,如果在張元投靠李元昊之前就有了這個政策,那麼西夏和宋朝的曆史以及整個宋夏戰爭的結果和過程可能都將被改寫。然而,世間之事並沒有如果,也無可回頭。說來說去,張元雖然在當時的北宋遭到了無數讀書人的唾棄和鄙視,但有很多人其實都應該要“感謝”他。
現在讓我們把目光聚焦到陝西經略安撫使夏竦的兩位副手身上,也就是主管鄜延路的範仲淹以及主管涇原路的韓琦。我們無需在這裡過多提及範仲淹,關於他此前的人生道路我們基本上交代得很清楚了,這裡想說的是韓琦。
相對比於範仲淹那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曆以及飽含蝕骨之痛的精神與心靈的蛻變,韓琦這一生到目前為止可謂是順風順水且是十足的人生贏家。韓琦十九歲科場及第,而且還是僅次於狀元的榜眼,然後就直接當上了副市長級彆的淄州通判,這事放在如今簡直令人無法想象。在此後的十餘年時間裡,韓琦在淄州為官三年,然後又為母親守喪三年,丁憂結束後他繼續在仕途上一路高歌猛進。脫下孝服之後他直接就去了京師開封府做副市長開封府推官),不久之後又被升任為知諫院從而掌理大宋的諫官係統。此時的韓琦還不到三十歲,但他在權力和影響力上已經成為了與禦史中丞幾乎平級的朝廷高官。
也就是在這期間,韓琦成了讓所有的大宋官員都談之色變的“煞神”,他上可糾正皇帝的言行,下則可彈劾文武百官,而被他一本參倒的大小官員更是不勝枚舉,這其中最具有轟動效應並讓韓琦聞名天下的便是他參倒了以王隨和陳堯佐為首的宰執班底,當時整個中書省的宰相和參知政事都被他的一通組合拳給撂倒在地。在這之後,韓琦又被加官為知製誥,就此成了趙禎的私人機要秘書,按照宋朝的官員晉升秩序,未來進入兩府成為宰執大臣對韓琦來說已是指日可待。
因為李元昊的稱帝,韓琦這近乎於開掛的人生突然間又開始變得精彩刺激起來。不管是韓琦的主動申請還是趙禎有意栽培,當公元1040年韓琦以樞密直學士的官銜出任陝西經略安撫副使的時候,這位在如今相當於省部級官員的牛人也不過才時年三十二歲。在神童和牛人輩出的宋朝,韓琦的這種人生履曆其實不值一提,但他是實打實一步步乾出來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身處於和平年代。單從這一點來說,諸如南宋的張浚和範宗尹這種趁著亂世而成為攪動曆史風雲的人就隻能是汗顏了,儘管他們成為宰執大臣的時候比此時的韓琦還要年輕。
對比現實中的各類形形色色的人物,我們很容易就會發現類似於韓琦這種人無論做事還是說話都絕對屬於激進派。他們這類人在過往的人生之路上幾乎是一帆風順甚至是一路上都在高歌猛進,他們由此也就自然而然地不知道什麼叫做忍讓和迂回,而類似於範仲淹這種受過社會毒打且又經曆了內心蛻變的人則是另一個極端——老練持重且為人低調,這種人渾身上下讓人感受不到有絲毫的攻擊屬性。這種反差放在此時的西北戰局上更是體現得淋漓儘致:在如何應對西夏的軍事威脅上麵,韓琦主攻,他力主宋軍應該集結兵力深入西夏境內徹底覆滅西夏,而範仲淹則是主守,他認為宋朝隻需紮緊籬笆讓李元昊無從下手就可以了,而在數年之後西夏必會因為與宋朝斷絕了經貿往來而疲弊自亡。
是的,你沒看錯,夏竦手下的這兩位副手、宋夏戰爭時期宋朝方麵的兩位軍分區司令員在對敵策略和指導思想上並不統一,甚至是完全相反。
範仲淹上任之後曾在一封奏疏裡詳細地闡述了他的軍事指導思想和意圖,他認為宋朝現在的問題就在於邊境最前沿的各個軍寨在麵臨李元昊數萬大軍的時候根本無力抵抗,可宋朝境內的各個城池雖然兵力雄厚但戰鬥力又不怎麼強且荒於戰備。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李元昊終有一天可能會占據關中繼而扼守潼關,從而讓整個陝西和蜀川地區都麵臨被西夏吞並的危險。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有鑒於此,範仲淹提出的應敵策略就是在鳳翔和京兆府等重要城池屯駐兩到三萬的重兵以固城防,然後在邊關加強各個軍寨的防禦能力讓李元昊不敢輕易攻打。如果李元昊下一次再派大軍入侵,那就讓邊關據點堅守不出且堅壁清野,等他深入宋境之後就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也就是說,李元昊想打架沒人跟他打,他想攻城又攻不下來,到最後就會因為後勤告罄而最終被迫撤軍。長此以往,西夏就會因為長期用兵導致民生凋敝和經濟崩潰從而在三五年內走向滅亡。
簡而言之,範老先生的意思就是宋朝對西夏可以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而且還可以通過遠勝於對方的綜合國力跟西夏搞軍備競賽,直到最後拖死西夏。在範仲淹看來,這樣做比起讓宋軍的將士去拋頭顱灑熱血要管用得多,但唯一的問題就在於這是個慢活兒,得需要很長時間去跟對方拚消耗。
不知道各位看到這裡會不會想起一個人——偉大的太宗陛下趙光義。在雍熙北伐失敗後,趙光義應對遼國的入侵所采取的軍事策略是不是與此時的範仲淹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趙光義的對手是遼國,而遼國可不會因為宋朝斷絕邊境貿易而民生凋敝和經濟崩潰。讓人費解的是,趙光義此舉被後人詬病無數,範仲淹倒是因此而被某些人說成是“抗夏名將”。
說了範仲淹的對夏策略,我們再說韓琦的策略。韓大人的看法與範仲淹恰好相反,他要的是一拳一腳都生生地打在李元昊身上的那種真實的快感,他要通過強硬的武力徹底地打服李元昊,唯有如此才配得上宋朝與西夏的身份和地位。韓琦甚至覺得宋朝應該像當年趙光義發動五路大軍前去進剿李繼遷那樣也給李元昊來這麼一下子,他甚至都想好了進兵的方略就等趙禎首肯。
韓範二人在此事上的思想差異其實也是整個宋朝士大夫們在對待西夏問題上的一個縮影,這些人都主張要對西夏的狼子野心予以懲罰和遏製,但兩派在是否要出境作戰的事情上卻是意見截然相反。雙方都提到了太宗年間五路進剿李繼遷卻功敗垂成的事,激進派認為有了當年的教訓,這一次好好總結再行出兵一定能夠彌補當年的遺憾,而保守派則認為後勤輜重、地理環境等問題將是永遠不可能得到解決的頑疾,一旦出境作戰很有可能就會有去無回。
有關於此,用範仲淹在寫給趙禎的奏疏裡話來說就是,他想做的是戰國時期為趙國鎮守北疆的李牧,而韓琦等人想要做的則是唐朝的李靖。宋朝現在到底是需要召喚李牧還是李靖,這一切由趙禎來定奪。
喜歡北宋帝國興亡史請大家收藏:()北宋帝國興亡史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