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成了對陝西各地匪患的清剿和招撫之後,韓琦於公元1044年正月回到了京城。這一次陝西之行可以說是韓琦為朝廷立下了一件大功,而作為有功之臣,他在彙報完工作後直接當麵請求趙禎罷了鄭戩陝西四路都部署的官職。
他的理由是:眼下宋夏並無戰事且雙方和議將成,況且鄭戩的權力實在是太大,當初這個陝西四路都部署可是由我和範仲淹以及龐籍一同擔任,難道陛下你忘了這樣做的初衷了嗎?你就不怕鄭戩因為無人掣肘而忘乎所以以至最後無法無天嗎?難道你沒看見他現在竟然都敢公然抗旨了嗎?對,那個水洛城他現在還沒停呢!所以,陛下你趕快趁早把他給擼下去吧!
韓琦不但自己親自赤膊上陣,而且他還暗中聯絡歐陽修與他一道把鄭戩給打下去,而歐陽修因為滕宗諒和張亢的事本就覺得這個鄭戩是個禍害,再經過韓琦這麼一慫恿,他就此決定再給鄭戩補一刀子。
以歐陽大才子的文字功力,他的這份奏疏寫得相當具有水平。整篇下來沒見他對鄭戩有一個字的不滿和指責,他隻是說陝西四路已各有軍政長官就無需再設置一個統管四路的都總管,這樣反而會降低辦事效率。他建議讓鄭戩去後方的京兆府長安)主理政事,前方的軍政大事就交由各路總管負責就行了。
在韓琦和歐陽修的合力參奏之下,趙禎下詔罷免了鄭戩陝西四路都部署、經略安撫招討使之職,他被改任為永興軍都部署兼知永興軍。如此,這邊範仲淹正在為新政各項舉措的推行而夜以繼日地操勞著,而他的背後,他的這些同誌和兄弟們卻已經是掐得你死我活。
鄭戩雖然被罷了官,可他的水洛城還在熱火朝天地營建著。這還了得?身為韓琦多年的親密戰友以及韓琦在陝西的代理人,此時已是涇原路總管的尹洙隨即派人前去傳令劉滬立即停工。
作為一個武將,劉滬實在是搞不明白這些文官集團的書呆子們整天到底在玩什麼鬼花樣。他怎麼也想不通的是,眼下修城的士兵和丁夫都已經到位,朝廷下撥的錢糧也已到位,各類建築器材也已到位,況且大家夥正在加班加點地乾著,可為什麼就要突然停工呢?還有更讓他迷惑的,增建水洛城對宋朝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可為什麼身為樞密副使的韓琦和涇原路總管的尹洙就要反對呢?劉滬當然看不懂這些,他隻是一個武將,文官的那些花花腸子和滿肚子的斤斤計較不是他這種大老粗能夠明白的。
誠然,經過我們上麵的一番分析可以知道增築水洛城對宋朝絕對是利大於弊,可在這種事上麵韓琦是一個鐵杆的反對派,彆說是鄭戩,哪怕此時是範仲淹提議修城,韓琦估計也會持保留意見。對於鄭戩,韓琦自然是不會那麼客氣,他先是反對鄭戩築城,然後又直接促成了鄭戩的罷官,再加上二人之間才新鮮出爐的私人積怨和矛盾,他怎麼可能還會讓水洛城繼續修建下去?更何況,增築水洛城可是鄭戩的形象和政績工程,韓琦怎麼可能會允許它完工?
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支持,凡是敵人支持的,我們就要反對。在水洛城事件上,除了修城會導致勞民傷財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外,韓琦純粹就是在為了反對而反對。說句可能會很冒犯的話,韓琦把個人私怨淩駕在了國家利益之上。
拋開韓琦不談,隻說劉滬接到停止建城的命令後他選擇了抗命不從,因為他認為築城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橫下一條心就是要建城。此外,當地的蕃部大小酋長和城中百姓也支持劉滬繼續修城,他們甚至提出如果朝廷覺得修城太耗費財力,那麼他們願意出錢而不需要朝廷出一分錢,劉滬也正如此才一心想要將此城修築完畢。等他將生米煮成了熟飯,那麼一切問題都將不複存在。為此,他一麵加大力度繼續築城一麵又將這裡的情況上報給了尹洙。
劉滬本以為現在不用朝廷出錢出力就可將城築好會讓尹洙會就此改變主意,可他想錯了,尹洙的反應不是大喜,而是近乎於狂怒。他沒想到劉滬竟然敢違抗他的帥令,而且還是如此的振振有詞,這讓他覺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冒犯,自己的顏麵更是被劉滬給一掌拍碎。在修築水洛城這事上麵,尹洙所秉承和堅守的是韓琦的意誌,他們都對鄭戩有私怨,在築城一事上他們本就是為了反對而反對,水洛城哪怕有一萬個好也不會讓他們改變主意。
怒火攻心之下,尹洙絲毫沒有理會劉滬的解釋,對於這個敢於公開抗命的部下,尹洙氣得暴跳如雷。他再次派人向劉滬傳令停止築城,可劉滬仍然拒絕聽令,尹洙隨即命令瓦亭寨都監張忠前往水洛城接管劉滬手中的軍權,但結果是劉滬拒絕交權!
局勢就此已然是白熱化了,尹洙作為軍分區司令竟然無法號令手下的一個邊防旅長,而且劉滬是前後連續數次抗命。如此一來,已然呈騎虎難下之勢的尹洙就不能不去懷疑劉滬是不是有謀反的意圖了。劉滬手裡雖然隻有幾千人馬,但水洛城可是有數萬蕃兵現在都歸他節製,而且那些蕃部的大小酋長因為上次被劉滬給痛扁了一頓現在都真心實意地臣服他,如果劉滬真的被逼反了或是直接調頭去投靠了李元昊,那麼尹洙這回可就攤上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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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尹洙其實多慮了。劉滬之所以一再地拒絕聽命於他,這裡麵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那根攪屎棍在從中作梗。沒錯,就是鄭戩!
鄭戩此時雖然被罷免了陝西四路都部署之職,而且還被韓琦趕到了京兆府去做了永興軍的知軍,但在赴任之前他仍然特意交代劉滬不要停工,而且他還擔保自己一定會說服趙禎同意繼續築城。鄭戩倒也沒有食言,他果真給趙禎上了一道奏疏,哪怕拚了老命他也要讓趙禎同意繼續在水洛城築城。這其實不僅僅是出於鄭戩的私心,他如今已經被罷了陝西四路都總管的官職,此事跟他其實已經沒有多大關係,他這時候之所以還在極力主張築城就是因為這事於宋朝而言確是關係重大。也可以說,這時候的鄭戩是在真心為國謀利。
趙禎再一次地被整迷糊了,他先是同意然後又下令停建,此刻被鄭戩這麼一說後他又想改變主意了。為此,他特命鹽鐵副使魚周詢、宮苑使周惟德前往西北去與陝西的都轉運使程勘一道去現場實地勘測,然後再給他打報告陳述到底要不要增築水洛城。
欽差大人此時還在來的路上,但這邊尹洙卻已經等不及了,而很不幸的是,劉滬最終成為了大人物相互鬥法的犧牲品。為了挽回自己的尊嚴和顏麵,也是為了給敢於數次公然抗命的劉滬狠狠地長點記性,尹洙拿出了對付李元昊的魄力和實力:他命令自己的副手、涇原路副總管狄青親自帶領大軍去將劉滬等人給押到他的麵前來!
尹洙這樣做已經是等同於做好了跟劉滬開戰的準備,他甚至賦予了狄青必要時可以將劉滬以抗命之罪就地正法的權力。不過,劉滬並未有舉兵抗命的打算,說白了他其實隻是在忠實地執行鄭戩的命令而已。因而,當狄青的大軍兵臨城下之際,劉滬選擇了束手就擒,他被狄青押解回營,隨即就被下獄。最慘的是,劉滬下獄之後慘遭刑訊之災,他被打得遍體鱗傷,頭部更是遭受重擊。三年後,劉滬正是死於頭部的潰瘍發作,宋朝的一代邊關名將因此而成為了文官集團窩裡鬥的犧牲品。
劉滬的被擒引發了災難性的後果,水洛城的蕃族酋長們因為他的被捕而頓時覺得自己的安全受到了威脅,城裡由此而不斷地發生宋朝官民被殺戮於街市的事件。不久之後,趙禎派來巡查實情的魚周詢和周惟德終於是進駐了水洛城,蕃部酋長和民眾競相前來為劉滬求情,而且他們再次表示願意出錢出力修築城防。
在查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魚周詢和周惟德將實情詳細地奏報給了朝廷。趙禎權衡之後下詔釋放被關押的劉滬等人,然後還命劉滬回到水洛城去主持修城之事。水洛城築城一案就此塵埃落定,也就是說,鄭戩贏了,而韓琦和尹洙敗了。
在劉滬被抓之後,新政集團內部更是吵成了一片。韓琦反對築城,鄭戩堅決要求築城,範仲淹看到陝西亂成一鍋粥也出麵說話,他支持築城,更是極力為劉滬的抗命之舉進行辯解。另一個站出來說話的則是歐陽修,但他是來當和事佬的。
在歐陽修看來,此案的涉事雙方其本意都是為了國家利益著想,隻是觀點和立場不同而已。劉滬公然抗命確實有罪,但他畢竟於國拓地有功,如果對其處罰過重勢必讓邊關將士心寒,更是會讓那些被他招撫的蕃部諸族感到不安,而狄青就更是不該受罰,他隻是聽命行事而已。
歐陽修想出的辦法就是兩麵迎合:先讓狄青把劉滬給放了,然後對狄青好生安撫一番,意思就是說劉滬這次抗命確實有罪,但念在他立有戰功的份上,這次就暫且寬恕他。對於劉滬則是恩威並施,先是訓斥他不該公然抗命,然後再說朝廷這次決定赦免他並讓他重回水洛城鎮撫邊疆。
請注意,這裡麵歐陽修絲毫不曾提到鄭戩、韓琦和尹洙,而他們才是這一係列事件的幕後推手。原因何在?因為大家都是自己人,雖然私底下已經是水火不容,但在明麵上還是要照顧一下這些人的麵子。尤其是韓琦和尹洙,他們反對修城但最終趙禎還是下令修城,這其實就是在變相得訓斥他們。雖然趙禎並沒有因此而降罪於他們,但他們的心裡不會心存感激,反而是更為惱怒,這惱怒的對象自然是鄭戩乃至是範仲淹,畢竟範仲淹在這一次的爭端中完全站在了築城派這一邊。
為了安撫尹洙,範仲淹向朝廷舉薦讓他到京城來充任台諫官,然後便可成為兩製官,最後進入兩府也是順理成章。可是,麵對範仲淹的好意,尹洙選擇了拒不領受——他仍在氣頭上!
最後總結,無論是貪腐案還是築城案,這兩起事件都有一個源頭,那就是範仲淹的連襟鄭戩。如果沒有他的攪和,新政集團內部根本不可能生出這麼多的事端,而他自己最後也沒有從這之中得到什麼好處和實惠。
對於新政集團來說,這是一場沒有贏家的嚴重內耗,而對於範仲淹來說,這更是一場讓他感到心力憔悴的鬨劇。他一麵主持新政並跟那些反對派鬥法,但一麵還要跟自己內部的人鬥法,可歸根結底的原因就在於誰讓他自己當初要把鄭戩給推到陝西前線去的呢?不客氣地說,用人失當也是種罪。諸葛亮當年揮淚斬馬謖,可馬謖是他自己挑選出來並委以重任的,他能怨誰?心力憔悴
事後來看,鄭戩完全就像是新政反對集團派來的臥底,而他這個臥底可謂是相當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使命和任務,他不但削弱了新政集團的勢力,而且還成功地在新政集團內部製造了對立和爭端,王拱辰這夥人真的應該給他開個慶功宴。不過,說句公道話,鄭戩其實也沒想過要這樣,他隻是想做個反腐英雄,隻是想為自己撈點政績,但他的私心過重導致他成了一個成事不足而敗事有餘的攪屎棍。當然,這番話是站在新政集團的立場和角度上來說的。
鄭戩扔出去的兩顆炮仗讓新政集團內部好一陣子的雞飛狗跳,在這期間範仲淹無疑是那個最為忙碌和暴躁的人。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裡,他的頭等大事就是不遺餘力地與富弼一道推行他的新政,但每前進一步他都能感受到身前的那股無形的阻力,而各種利益群體之間的相互撕扯和暗中角力更是讓他感到心神俱疲。不幸的是,他偏偏又有鄭戩這麼一個好兄弟加好同誌,他在前方為新政衝鋒陷陣,鄭戩卻高舉人間正道的大旗在他背後對他的一眾小弟拳打腳踢。
隨著鄭戩被韓琦給摁倒在地,這一切的亂象終於是結束了,可樹欲靜奈何風不止,新政集團內部雖然暫時消停了,可新政反對勢力這邊的進攻浪潮卻是一浪高過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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