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言語,周昌卻讀懂了他的眼神。
這陣黑毛風,乃是收集了一身"仙師肉"的胡阿四掀起來的。
它在故意向崔哀發起挑釁。
“胡阿四,速速顯身!”
“你莫非不想去拿鬼墳中的發燥神幡了!”
崔哀當下處境其實有些艱難。
他被遺忘詭盯著,有時甚至會突然忘卻駕馭悲瘟氣的方法。
偏偏在這種時候,胡阿四掀起了這陣黑毛風來向他尋釁。他所能做的也不過是以自身所持‘咒膽’作為威脅,逼迫胡阿四收攏黑風。
‘發燥神幡’乃是胡阿四渴求的神物,是它的命門。
是以崔哀的叫喊一響起,四下掀起的狂風頓時消息。
漸漸消止的黑風中,胡阿四拎著一根"竹竿‘緩步走近了山口。
粗黑卻虛幻的毛發從胡阿四背後蔓延而出,遊曳向天穹。
那一叢叢毛發的儘頭,赫然接連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
諸多人頭表情各異,或是惶恐、或是憤恨、或是悲慟地盯著下麵行走著的胡阿四,周昌也從那些人頭中認出了幾張麵孔那些人頭,全是來自於大墊村的村民。
胡阿四走近崔哀身畔。
它的肚子裡不時傳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響。
在它肚子咕咕叫的時候,背後毛發牽扯的某個人頭,便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蹤影。
人頭,被它徹底‘消化’了。
“不過是和你做個遊戲而已,就把你嚇成了這副模樣“胡阿四衝崔哀冷冷一笑,他打量著崔哀,忽而又道,“可曾抓到那個外來人”
“他從此處逃進了黑風山中。
黑風山中三瘟氣肆虐,他必定是要沒命了。“崔哀眼皮也不抬地回了胡阿四一句,轉身邁步走過山口。
山石拱門後,瘟風盛行,呼號的風撲打在崔哀身上,他體表蕩漾起一圈圈不息的黑水漣漪。
而胡阿四行走在此間,卻是如魚得水。
它滿麵愜意之色,身後飛騰起的那一顆顆人頭不斷減少。
每一顆人頭的消失,都代表它又多得了一份‘仙師血肉’。
兩者一前一後地行走著,彼此既未搭手援助對方,也未相互言語甚麼。
二者都心懷鬼胎,此時越是臨近黑荒山中的鬼墳,心思便越集中在那座鬼墳之上,越懶於應對自己身邊的這位"合作者"了。
周昌隱在黑河之下。
他借助念絲與白秀娥傳遞著消息,令墓室那邊的眾人稍作準備。
其實也無甚好準備的,周昌也隻是叫大家心理上有個預期罷了。
畢竟,眾人身處於瘟喪神的墓室之中,尚能得到瘟喪神的庇護,而他們一旦脫離那座墓室,便需要麵對種種突發情況。
彼處墓室,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旦鬼墳生變,陰礦大開,眾人所處的位置,更能夠‘近水樓台先得月’。
黑荒山穀中肆虐的三瘟氣,於崔哀、胡阿四而言,也是等閒。
他們越過三瘟橫行之所,雖也耗費了一些時間,但比周昌一行人仍舊輕鬆了太多。
如此未過多久,兩人經過山中那棵大枯樹,剪除了身上纏繞的春瘟綠線,便彙聚在了那座隆起若高山,其上草木鬱鬱蔥蔥的山墳腳下。
“發燥神幡…”
胡阿四看著眼前高聳的山墳,眼神狂熱。
他敞開自己的胸襟,顯出胸口上那道繚繞著濃密毛發的‘火’字。
“我們一齊來念誦起幡咒!”
胡阿四咧嘴說著話。
它身後那一叢叢虛幻長毛震顫著,將頂端的一顆顆人頭徹底撕碎!
淋漓血雨澆潑在胡阿四身上,胡阿四身上的每一塊肌肉上都生出了叢叢黑毛盤繞成的嘴唇,它們吞吃著空中落下的雨水,也變得愈發膨脹。
在這須臾之間,胡阿四的身形就大了整整一圈!
胡阿四轉過頭來,張目與崔哀對視。
它的雙眼之中,竟各自生出了一雙眼仁。
本屬於胡阿四的眼仁裡,滿蘊著狂熱的情緒。
另一雙屬於‘李仙師的’眼仁,則是一片冰冷。
胡阿四背後鋪陳的虛幻黑毛化作一條條手臂,在虛空中掐動印決,它轉而麵朝向距離山墳不遠的、那棵披滿綠線的大枯樹,嘴唇翕動。
於是,大枯樹四周,黑毛大風卷蕩!
風中,隱約響起冰冷的誦咒之聲:“腐木生瘴煙…”
崔哀低著頭,亦跟著誦念‘起幡咒’:“腐木生瘴煙…”
“嘩!”
二者誦咒聲中,那棵大枯樹上披覆的春瘟綠線,被風洗刷得翻騰起來,在風中崩解作了滾滾慘綠煙氣!
煙氣朝天彙集,漆刷天幕!
不過轉眼間,蒼穹之中,綠雲翻騰!
大片綠雲朝胡阿四、崔哀頭頂傾覆而來,也逐漸覆蓋住了二者眼前的山墳!
“腐木生瘴煙,黑風煉瘟丹…”
“溷池湧濁泉,穢土結災幡…”
“三瘟疫氣饗百鬼,五毒病災開棺槨…”
“發燥幡神立醒轉,急急奉行急急奉行莫拖延!”
黑風怒號!
滾滾黑風卷起了黑荒山穀裡的三瘟之氣,儘將之傾灑於山墳之上!
黑雨澆淹山墳上的蔥蘢草木,致使草木衰枯,儘皆腐爛!
黑風盤旋山墳頂上,接連著天頂那片春瘟綠雲!
在胡阿四、崔哀的誦咒聲中,聚集於山墳之上的三瘟之氣交相融合天穹中的春瘟綠雲,此時播撒下潔淨雨水,那雨水衝刷淨了澆潑山墳的悲瘟黑雨,將山墳上的腐朽草木洗刷一空!
但山墳之上,土石仍是漆黑一片!
漆黑土石猛烈地晃動著,在胡阿四、崔哀的注視之下,高聳的山墳忽在某個瞬間崩裂了!
一道道幽深的裂縫從山墳頂上朝山腳下不斷蔓延,如蛛網般覆蓋了整座山墳!
一根纏繞著血管筋絡的骨骼從山墳頂上的裂縫中驟然鑽出!
這根和人手骨、臂骨一般無二的骨骼,聳立在山墳頂上,好似一棵數十丈的巨樹!
白骨張開五指,插進了天穹中的那片綠雲裡!
三瘟之氣盤旋在這道巨大的白骨手臂周圍,被白骨上纏滿的血管筋脈統統吸取了個乾淨!
此刻,這道插進綠雲之中,使得春瘟綠雲都沸騰消散的白骨手臂,正好似一道恐怖的旗幡!
胡阿四狂熱地注視著山墳頂上的那道‘旗幡’,高聲叫喊:“神幡!神幡!
我念出了完整的起幡咒,神幡合該歸我所有!
幡來!幡來!”
在胡阿四的狂熱叫喊聲中,山墳頂上的‘神幡"蒸乾了天穹中的綠雲,使得天穹又複作昏黑一片,隨後,它開始一丈一丈地縮回山墳裂縫之內。
白骨手臂吸取了山穀中盤旋的三瘟氣之後,不知不覺間又壯大了許多。
是以它這次往回縮,卻擠壓得山墳上土石翻飛。
整座高聳的山墳,好似一朵花苞般,盛開了土石傾落四麵八方,猶如一場驟然而至的泥石流!
哪怕是崔哀,都在這忽然盛開的山墳之下,連連退避!
唯獨胡阿四,此刻逆著那鋪壓而來的滾滾土石逐流,飛縱於一塊塊巨石之間,朝著那不斷往下縮的白骨手臂追近!
呼號風中都能聽到它的叫喊:“神幡!神幡!”
某個刹那,它終於臨近了那道白骨手臂。
那道白骨手臂也在同時忽忽調轉過來,張開的五根指骨,正朝向"迎麵而來"的瘟肉粽!
“給我神幡!”
胡阿四仰頭看著那道巨大的白骨手臂。
它心神激蕩,隻想著擁有這道恐怖旗幡,依靠神幡的力量,博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神幡’滿足了它…
那道白骨手臂的五指朝胡阿四倏忽籠罩而五指合攏如花苞,像是包粽子一樣地把胡阿四包了進去。
它陡又豎立在坍塌的泥石之間。
“嘎啦,嘎啦”
它回縮進泥土以下。
那片泥石簇擁著的墓室間,竟響起了咀嚼食物的聲音。
倒塌的山墳裡,走出了七八個人。
領頭的楊瑞抱著一道神靈牌位,站在遠處一道裂縫前,警惕地看著一身漆黑的崔哀。
崔哀腳下,那片微微有些乾涸的黑河裡,周昌從中浮出。
他站在了崔哀的身前,向一眾同伴揮了揮手,打了招呼。
當時也是他時刻與白秀娥保持著聯絡,提醒得及時,眾人得以從瘟喪神陵墓中逃脫了出來,否則便要被淹沒在這場驟然而生的泥石流下了。
等到這片坍塌山石中央,那陣陣咀嚼食物的響聲徹底消寂了很久以後。
崔哀點了點頭,眾人緩步走向坍塌山石中央暴露出的另一片墓室四周。
他們站在山石上,垂目俯視著底下那片陰暗的墓室。
這片暴露於天光下的墓室,才是黑荒山中的‘鬼墳’。
此處,亦是陰礦礦區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