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明是第一個下車的。
他是個精明的人。
無時無刻不想著討好高彬。
再加上今天在火車上抓了個犯人,更是不錯的談資。
他戴上墨鏡快步走到了高彬跟前,很懂人情世故的伸出手道:
“科長,辛苦了。
“各位,辛苦。”
“辛苦。”高彬笑著跟他握了握手。
正說著話。
劉奎押著一個戴著鐐銬,長相斯文的眼鏡男子,渾身煞氣騰騰的從車廂另一頭走了過來。
“這咋回事?”高彬問道。
“路上逮的,行為不檢點,我懷疑他是間諜。”劉魁回答。
顧秋妍臉色微變。
她下意識擔心,這會不會是自己人。
就在錯愕之時,周乙站在懸梯上舉著破碎的墨鏡揮了揮手,作出歡迎狀,希望能引起接頭的女同誌注意。
可惜,顧秋妍站的位置不太好,又被劉魁的事吸引了目光,竟然錯過去了。
周乙暗叫不好。
快走幾步。
但陳景瑜、李向武等向他伸出了手。
周乙隻能硬著頭皮,保持鎮定的微笑握手、短語寒暄。
“魯明啊。
“那位是周太太,說是在外地學鋼琴,今天剛到的,回頭讓你太太多關照關照點她。”
這邊高彬低語暗示魯明。
“明白。”魯明轉過頭看向顧秋妍,露出一抹笑意。
方形墨鏡。
還算白,但墨鏡遮住了半邊輪廓。
二八分……這個不重要,也許他剛理短了頭發。
顧秋妍心頭迅速分析的同時。
廖春香好死不死的輕輕推了她一下:“大妹子,還愣著乾嘛。”
“哦。”
顧秋妍忙作嬌羞狀的點了點頭,邁步向魯明走去。
此時,周乙又被一群人圍住,遮擋了視線。
而且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就在顧秋妍要把魯明錯認作周乙的瞬間。
洪智有橫裡插出,正好側身擋在她和魯明之間,張著右手衝周乙喊道:
“周隊長,我來幫您拎行李吧。”
“那哪使得。”周乙連忙應了一聲。
“您潛伏敵後,一路風塵凱旋歸來,可是我們警察廳的大英雄,當得當得。”洪智有很自然的接了過來。
顧秋妍猛地一怔,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好險,差點就認錯人了。
“秋妍!”
周乙看向這邊,目光散漫、隨意,沒什麼針對性的喊了一聲,好提醒那位女同誌。
顧秋妍衝他嫣然一笑,恢複鎮定衝魯明微笑點頭。
“周太太。”魯明與她眼神一對,笑著打了聲招呼。
“辛苦你們了,大老遠去接我家先生。”顧秋妍客氣了一句。
她說話有種文藝人的清冷範。
聲音很細很輕,像是對誰都隻有膚淺的禮貌,缺乏真正的熱情和善意。
“辛苦啥,都是自己人。”魯明道。
顧秋妍轉過身,後怕的吞了口唾沫,向周乙走了過去。
“秋妍!”周乙站在原地,假意邊和其他特務談笑風生,隻是簡單招了下手。
“你怎麼變樣兒了?”
顧秋妍上前,忐忑不安的說出了暗號。
“是嗎?你也變了。”
周乙暗鬆了一口氣,輕輕抱住了她。
顧秋妍手搭在他後背,匍匐在他肩頭,閉著眼狠狠籲了幾口氣。
“嘩啦啦!”
高彬等人鼓起了掌。
“好了,依我看秀恩愛有一整晚的時間,劉副廳長還在等著咱們,都上車吧。”高彬風趣的中斷了接風儀式。
“劉奎,把那個思想犯先押廳裡去。
“周乙、周太太,你們跟我一輛車。”
高彬眼神閃爍了一下,吩咐道。
“請。”他抬手示意周乙夫婦先行。
然後慢下幾步,對提著箱子的洪智有低語:
“待會想辦法套套話。”
洪智有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阿傑……”廖春香剛要跟寶貝侄兒說話。
高彬皺眉瞪了她一眼,正然道:“洪智有是新京方麵剛派過來的經濟股股長。”
“哦,小洪啊。”她連忙不自在的笑了笑。
看著一手帶大的侄子近在咫尺,話不讓說,連名字都改了,廖春香莫名有點心酸、委屈。
此處人太多。
洪智有沒敢多看她,提著箱子追上周乙,先一步到了汽車邊,把周乙的行李箱放進了後備箱。
想了想,他又把那位思想犯金教授的行李一並裝了進去。
上了車。
洪智有開車。
高彬坐在副駕駛。
身材略顯肥胖的嬸嬸與周乙夫妻擠在後座。
“科長,廳裡又來新人了啊,這位很麵生啊。”周乙笑問道。
“周隊長,他可不是司機,是新來的經濟股股長,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生,澀穀總廳長批的。
“正好今晚一宴兩慶,你和小洪同時履新。”
高彬解釋道。
“那多不好意思,人家跟你是平級,你還讓人拎行李。”顧秋妍埋怨的白了周乙一眼。
“沒事,下次我也給小洪股長拎一回。”周乙笑道。
“嗯,是得補回來。
“現在總務也劃到經濟股了,小心洪股長回頭扣你的績效。”高彬幽默的說道。
他總能恰到好處的把氛圍提起來。
“我哪裡敢,周隊長是前輩,以後還望多多關照、提攜。”洪智有謙遜笑道。
“關照不敢當,都是為高科長為皇帝陛下效力,共同進步。”周乙道。
“瞧瞧,你倆這嘴是一個比一個能說啊。
“劉奎抓的那人是怎麼回事?”
高彬笑了一聲,轉頭問道。
“這廝在火車上公然口出狂言,說了些抗日反滿的言論,魯明和劉奎看不慣,給了他一點教訓。”周乙道。
“我說你們真是的。
“都是中國人,他說兩句就說兩句唄。”廖春香脫口而出。
“高夫人,我們是中國人不假,可這裡是滿洲國。
“這種知識分子就像火種一樣很危險,一不小心就會有燎原之禍。
“這也是日本人最擔心的事。
“要不他們也不會想方設法逼著現在的孩子學日語,修改教材了。”
周乙一副忠實鷹犬嘴臉冷酷說道。
“臭知識分子不可怕。
“日本人的子彈能摧毀一切塵囂,讓他們乖乖閉嘴。
“怕的是那種隱藏在咱們內部,潤物無聲,遁形無蹤的人。
“這就像你晚上睡覺,有一雙眼睛懸在天花板上盯著你一樣,你晚上磨牙、說夢話、放了幾個屁彆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關東軍憲兵司令部有日軍高層的家屬就是紅票。
“現在憲兵司令部的城倉中將,還有澀穀三郎總長抓的很嚴。
“我很擔心,在咱們身邊會不會也有這樣的一雙眼睛,也正在盯著我們呢?”
高彬轉過頭來,語氣難以分清是調侃還是認真的說道。
顧秋妍對上他刀子般的目光,擠出一絲笑容,心突突狂跳。
她知道今天在月台上險些出錯。
也許,這些細節已經引起了這位屠夫的懷疑。
“有高科長您在,真有這麼一雙眼睛,早晚也得戳瞎了。”周乙握住顧秋妍的手,微笑吹捧了一句。
洪智有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周乙。
毫無疑問,叔叔遇到了對手。
周乙絕對是“大師級”的潛伏者。
他永遠都是那麼平靜淡然,任憑狂風暴雨,泰山將崩,沒有人可以從他眼裡、臉上捕捉到一絲絲的恐懼和變化。
單從這一點來看,周乙的“功力”儼然是在老餘之上的。
老餘當初見到秋掌櫃、江愛玫受刑,情緒是有波動的,甚至一度還是自己打的掩護。
而周乙。
就像精密計算的機器人,平靜的會讓人懷疑這人是否還有七情六欲。
“是啊。
“你回來了,咱們特務科就算齊員了,是該大展拳腳乾點事了。”高彬沒從他眼裡讀到東西,縮回了頭。
說著,他看了一眼洪智有。
洪智有會意,接過話茬:“嫂子,你和周隊長有些年頭沒見了吧?”
“快兩年了。”顧秋妍不想回答,但不得不賠笑應了一句。
“我聽說你們結婚不到半年,周隊長就去了關內敵後執行任務。
“這麼久沒見了,你倆好像沒什麼話。
“我在東京時有個同學,跟對象才半個月沒見,那熱乎的恨不得黏一塊。”
洪智有笑道。
“過了黏乎的年紀了。
“比不得你們年輕人。”
周乙機械的笑了笑,並未有不爽的情緒。
“人家周隊長是斯文人。”
“黏乎還能當著咱們的麵啊。”廖春香笑道。
顧秋妍也恰時把手從周乙手心抽了出來。
“關內怎樣,聽說那邊的形勢很緊張。”洪智有道。
“是啊。
“日本人在華北一帶也不好過。
“紅票在後邊追著屁股打,戴笠也沒放過他們,就在我回來之前,華北駐軍第三師團的一個大佐軍官剛被軍統北平站的人給刺殺了。
“他們現在也開始搞滿洲國這一套,要用咱們自己人的拳頭對付他們。
“汪精衛、周佛海據說已經潛逃河內,轉道進了東京。
“未來他們極有可能就是關內的下一個溥儀啊。”
周乙說道。
“高科長,指不定哪天咱們就被調到關內當差了。”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