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城倉淒厲的嘶吼聲不絕於耳。
小笠原吉麵無表情的原地站著。
等待。
保持耐心。
“小笠君,救我!”城倉踉蹌呼嚎。
他一隻手死死捂著腹部,但於事無補,被劃開的肚皮,根本堵不住。
他拚儘全力,張出右手抓向了一線生機的厚重木門把手。
指尖剛剛觸碰到冰冷的黃銅門把。
“狗賊,哪裡跑!”
山崎一郎跟上兩步。
他眼中沒有絲毫憐憫,隻有完成使命的狂熱。
唰!
刀光閃過。
城倉那隻伸向門把的手,從手腕處齊根而斷。
“啊!”
這一次,城倉發出的不再是怒吼,而是瀕死野獸般、撕心裂肺的慘叫。
他口中湧出大股大股的血沫,怒吼著:
“你們這些叛逆者,帝國的恥辱……必遭天照大神的懲罰!”
“去你的天照大神,見鬼去吧!”
山崎一郎雙手緊握刀柄,將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刀尖之上,猛地從城倉的後心位置,狠狠刺入。
噗嗤!
刀尖從城倉的胸前透體而出,帶著一抹猩紅,死死地將他釘在了厚重的門板上。
城倉的身軀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雙眼圓瞪,用儘全身的力氣嘶吼出最後的口號:
“天皇……陛下萬歲!”
“大日本帝國……萬歲!”
旋即,城倉口吐鮮血,頭一垂當場氣絕。
看著如死狗一般的城倉,山崎一郎仿佛在欣賞傑作。
自己竟然完美複製了昔日相澤三郎刀劈永田鐵山的那一幕,這讓他瞬間陷入了一種極致的亢奮。
山崎一郎癲狂地大笑起來。
“哈哈……我殺了城倉!我成了!我成了!”
武田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低聲喝道:“彆成了,老弟!想想你怎麼上路吧!”
山崎瞬間眼神清澈。
仁川冷冷看著山崎道:
“你放心,你死後,我會告訴你的妻子。
“你的父母和孩子,洪桑和我們都會安排妥當。
“快,把刀給我。”
山崎一郎點了點頭,他雙手猛地一發力。
嗤啦!
武士刀帶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拔了出來。
失去了支撐,城倉的屍體如同爛泥一般,順著門板軟軟地癱倒在地。
武田毫不遲疑,用戴著白手套的右手接過了那柄尚在滴血的武士刀。
他沒有絲毫猶豫,對著自己的左臂狠狠劃下,鮮血登時染紅了他的袖子。
仁川也不是傻子,也趕緊接過刀,同樣在大腿上劃開一道口子,然後將刀重新塞回山崎一郎的手中。
“兩位兄弟,家裡的事情……一切都拜托你們了。”山崎一郎道。
仁川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老弟,放心上路吧。”
山崎一郎深吸一口氣,雙手橫握武士刀,對準了自己的腹部。
他即將完成一個武士最後、也是最榮耀的儀式。
就在這時。
哐當!
會議室的門狠狠被踢開。
小笠原吉領著一隊腳步匆匆的憲兵,闖了進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屋內的慘狀,以及正準備剖腹的山崎一郎。
小笠原吉心中暗罵一句:瑪德,怎麼還沒死,這進來的時機,太不是時候了!
但此刻已經來不及多想。
他的臉上瞬間布滿了驚駭與慌亂,發出一聲淒厲的大叫。
“有刺客!
“快!快把凶手都給我拿下!”
山崎一郎看到衝進來的憲兵,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機會完成剖腹了。
他索性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大呼一聲“大日本帝國萬歲”,雙手持刀,佯作困獸朝小笠原吉劈了過去。
根本不用小笠原吉下令。
旁邊的憲兵見狀,幾乎本能地扣動了扳機。
啪啪啪!
密集的槍聲炸響。
山崎一郎胸前爆開一團團血霧,瞬間就被打成了馬蜂窩。
他前衝的勢頭戛然而止,眼珠子瞪得滾圓,直挺挺摔在地上,再也沒有了聲息。
小笠原吉看都沒看山崎的屍體一眼,幾步衝到城倉身邊,連忙俯身檢查他的傷勢。
城倉嘴裡不斷溢出血沫子。
小笠原吉隻是看了一眼他,就知道這人已經是神仙難救了。
他與不遠處的武田、仁川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
三人的眼中,都閃過一絲如釋重負。
山崎這一死,死無對證。
城倉被部下刺殺這件事,就徹底坐實了。
小笠原吉心中懸著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他立刻站起身,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痛苦與憤怒,對著衝進來的憲兵和醫護兵大吼。
“快!快送司令官去醫院!”
醫務室的醫生匆匆抬著擔架跑了過來,一個醫生跪地檢查了一下城倉的脈搏和瞳孔,隨即站起身,對著小笠原吉搖了搖頭:
“司令官閣下他……已經斷氣了。”
小笠原吉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擊,身體晃了晃,隨即用一種壓抑著暴怒的語氣命令道:“先送醫院冷庫!封鎖現場!任何人不許靠近!”
說完,他猛地轉過頭目光死死盯住武田:
“武田隊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武田捂著流血的手臂,臉色蒼白,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我……我也不知道。
“司令官正在跟我和仁川課長討論清剿抗聯餘孽的事情,山崎……山崎少佐就突然衝了進來。
“他們好像發生了爭執,然後……然後山崎就動手了!”
一旁的仁川也連連點頭,聲音都在發顫:
“是啊!我倆想攔都攔不住,他跟瘋了一樣。
“小笠副官,你們要是再晚進來一步,我倆恐怕也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了!”
小笠原吉看著他們兩人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點了點頭。
他對身後的憲兵命令道:“來人,先把武田隊長和仁川課長帶下去治傷。”
然後,他轉向武田和仁川,語氣變得公事公辦:
“茲事體大,二位先回各自的辦公處,隨時等待聆訊。”
兩人領命。
緊接著,小笠原吉親自指揮手下處理了現場,將屍體分彆運走。
他第一時間召集了憲兵司令部的高級軍官,緊急召開會議,通報了司令官遇刺的噩耗。
會議室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個驚天消息震得說不出話。
緊接著,小笠原吉以副官的名義,親自擬定了電報,將城倉司令官在會議室被部下山崎一郎刺殺身亡的消息,上報給了參謀本部和遠在新京的梅津美治郎司令。
……
上午,十一點十三分。
新京,關東軍司令部。
梅津美治郎正在批閱一份關於後勤補給的文件。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他的副官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神色凝重。
“將軍,哈爾濱急電。”
梅津美治郎頭也沒抬,隻是從鼻子裡“嗯”了一聲。
“念。”
副官清了清嗓子,念出了電報的內容。
當聽到城倉遇刺時,梅津美治郎握著鋼筆的手猛地一頓。
他緩緩抬起頭,臉上滿是駭然與難以置信。
“你說什麼?”
他一把奪過電報,目光迅速掃過,臉色變得鐵青。
砰!
他憤怒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霍然起身。
“城倉死了?
“這……這怎麼可能!”
副官嚇得立刻低下頭,不敢言語。
梅津美治郎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臉上的憤怒之色不加掩飾。
良久,他才停下腳步,疲憊地往寬大的座椅上一靠:
“我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叫小笠原吉立即飛往新京,我要親自聽訊案件。”
“是。”
副官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了辦公室。
砰。
隨著辦公室的門被輕輕關上,梅津美治郎臉上的憤怒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與釋然。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或者說,這正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幾個月前,當他從植田謙吉手中接過這個爛攤子時,也曾意氣風發,想要乾出一番大事業,徹底整頓這支帝國最精銳的陸軍。
於是,他與同樣主張嚴厲整肅的城倉一拍即合。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卻異常骨感。
隨著調查深入,梅津美治郎發現,整個關東軍從上到下,被一條無形的利益鏈條牢牢捆綁,堅不可摧。
這些軍官與滿鐵的高層勾結,大肆賤賣帝國的戰略資源,中飽私囊。
他們克扣前線士兵的軍餉與補給,倒賣軍用物資。
尤其是那些已經在滿洲國安家立業、落地生根的軍官們,更是將這片黑土地視作了可以無限攫取財富的私家花園。
錢,對他們來說就像是流淌在身軀裡的血液,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當城倉觸及這些人的利益時,整個關東軍的運轉係統,便陷入了各種詭異的凝滯。
命令難以通達,陽奉陰違成了常態。
哪怕梅津美治郎親自出手,處理了一批貪腐的軍官,但水麵之下的暗流卻依舊洶湧,甚至更加隱蔽。
他明顯能感覺到,這支龐大的軍隊正在漸漸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