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明眼睛一亮,嘴上卻推辭著,“喲,這怎麼好意思?”
“行了,跟我還客氣啥。”
洪智有把錢塞進他手裡:“都是自己弟兄。現在紅票都躲起來了,能立個功不容易。”
魯明捏著那兩張嶄新的票子,千恩萬謝地去了。
他前腳剛走,辦公室的門就被推開了。
周乙走了進來,臉上沒什麼表情。
“智有,陪我去趟刑訊室。”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陰冷的走廊裡。
刑訊室在地下,越往下走,空氣裡的黴味和血腥味就越重。
周乙的聲音很低,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
“你說,這是不是劉廳長他們的圈套?
“這時候突然讓我去審張平汝,以高廳長的性格,這完全有悖常理。”
洪智有雙手插在褲兜裡,步伐輕鬆。
“無所謂了,反正你沒得挑。
“他審,你和顧秋妍是麻煩。
“你審,要是圈套,你還是麻煩。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看開些,可著自己來。”
周乙停下腳步,側頭看著他:“你似乎很有把握?”
洪智有聳了聳肩,“我說不好,你就照做就行了。”
周乙沉默了片刻,繼續往前走。
“這樣。”
他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冷靜。
“我去監聽室,你叫上長春,先來個初審,看看張平汝會撂些什麼。
“我審,他不會撂。”
“彆回頭,當著魯明、高廳長他們公開來個翻供,那才叫麻煩。”
洪智有點了點頭。
“有道理。”
到了這一刻,保人已經是不可能了。
為了自身的絕對安危,哪怕是周乙,也不得不多安一個不是那麼友善的心眼。
畢竟,楊、趙兩位將軍,就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出賣之下。
洪智有讓老塗去檔案室叫來了任長春。
刑訊室裡,張平汝被綁在椅子上,頭發淩亂,眼神卻依舊凶狠。
洪智有慢條斯理地係好警服最上麵一顆風紀扣,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
“還沒吃東西吧?
“我給你點了份牛排,不急,很快就到了。
“抽煙,還是雪茄?”
張平汝冷眼看著他,一言不發。
洪智有打了個手勢。
任長春走了過來,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點上,塞進張平汝的嘴裡。
洪智有又對旁邊的老塗說道:
“老塗,把他的手銬、腳鐐都下了。
“再來個火盆子,暖和暖和。”
老塗一一照做。
洪智有也不急著審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
片刻之後,一個警察提著食盒進來。
牛排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洪智有親自打開食盒,切好牛排擺在張平汝跟前,又倒了一杯紅酒。
張平汝也不客氣,抓起牛排就往嘴裡塞,大口咀嚼,又咕咚咕咚地灌著紅酒。
洪智有這份是專門給他做的。
選的是最上好的西冷牛排,配的是昂貴的法國進口葡萄酒。
男人所求,無非三道:錢道,,食道。
常人習慣拿前麵兩道來下手,但在絕望之時,一份終身難忘的美味,同樣會讓人記一輩子,擊穿他們的防線。
當初在灣北時,穀正文、葉翔之他們就很擅長這招。
待張平汝吃完,任長春又給他遞了根煙。
張平汝深深吸了一口,仰著頭,打了個飽嗝,煙霧從他鼻孔裡噴出。
他用一種傲慢的眼神看著洪智有。
“斷頭飯已經吃了,趕緊送我上路吧。”
洪智有吹了吹額角的劉海。
“味道怎樣?”
張平汝回味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人間絕味。”
洪智有手指一撇。
老塗立刻上前,撈起一根橡膠警棍。
他照著張平汝的腹部猛地一戳。
反手又是兩三棍,狠狠砸在他的胃部。
“哇!”
張平汝發出一聲痛苦慘叫,整個人蜷縮起來。
剛吃下去的牛排、紅酒混雜著胃酸和鮮血,從他嘴裡狂噴而出,濺了一地。
洪智有向後靠在椅背上,翹起了二郎腿,扶了扶金絲眼鏡,揚手笑道:
“張先生,在哈爾濱我有很多外號,他們都叫我音樂家、詩人、花花公子,唯獨沒人叫我屠夫、惡魔。
“怎麼說呢,我不太喜歡打打殺殺。
“我喜歡成人之美!
“我知道你想死,我現在就有兩條路可以給你選擇。
“一,看到那個火盆了嗎?”
他指了指角落裡燒得通紅的炭火盆。
“想死很簡單,你把頭伸進去,大概有個幾分鐘就能烤熟。
“而且,你還能聞到自己皮肉變熟的香味,很特彆的體驗。
“二,你可以咬舌頭。
“不過可能有點疼,而且不一定能死成。
“但有個好處,舌頭沒了,彆人也就彆想從你嘴裡問出什麼,好歹能保住你身邊同誌的安全,對嗎?”
張平汝的喉頭劇烈地顫動了一下,眼中透出複雜的神色,像是在做著艱難的抉擇。
洪智有雙手環胸,笑了笑道:
“彆這麼看著我,我真見過你們的人咬舌頭,而且是個女人。
“她很漂亮,也很堅強。
“張大隊長,你不是英雄好漢嗎?
“來,讓我看看你的信仰、你的勇氣,到底有多硬!”
說著,他擺了擺手。
老塗乾笑兩聲,退到一旁:
“張平汝,你運氣真好。
“進了這兒的人,多少人想死都死不成,也就是我們小洪爺心善,發了顆佛心成全你。
“抓緊點吧,麻利點,我還等著去食堂吃飯呢。”
張平汝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他想咬舌。
但牙齒剛剛碰到舌尖,那種尖銳的疼痛夾雜著血腥味瞬間傳遍全身。
他有些慌了。
他怕死不了,更怕那種極致的痛苦。
然後,他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了火盆邊。
火盆裡,幾塊烙鐵被燒得通紅,時不時爆出幾個火星子,發出“劈啪”的聲響。
炙熱的空氣撲麵而來,烤得他臉頰生疼。
這要把頭伸進去,根本用不了幾分鐘,幾十秒就得熟透了。
老塗在他身後不耐煩地踢了一腳。
“草特麼的,快啊!磨嘰什麼!”
張平汝猛地倒抽一口涼氣,身體像是被燙到一樣,突然往後一縮,一屁股癱坐在了冰冷的地上,渾身篩糠般地發抖。
那心底最後的一絲勇氣,也被蒸騰了乾淨。
洪智有站起身,踱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是,平時電一電,灌灌辣椒水,折磨一下你們,都覺得自己挺能扛。
“等真讓你們選個死法,又不敢了,是吧?
“既然不想死,既然不是英雄好漢。
“那咱們就說說,不想死的兩個選擇吧。
“第一,很簡單,從早到晚地打你,打到你開口為止。
“第二,就像剛剛一樣,老實招了,頓頓牛排、紅酒,我保你餘生活的舒舒服服。”
洪智有蹲下身,拍了拍他顫抖的肩膀,聲音變得柔和起來:
“想想,每個周末和顧秋妍坐在灑滿陽光的咖啡廳裡,吃著牛排,聽著西洋小曲。
“帶著莎莎一起去江邊滑冰,吹吹風。
“妻子、女兒都在身邊,多美啊。
“再說了,你倆都還年輕,未來還能多生幾個胖大小子,給你老張家傳宗接代。
“怎麼樣,我這個提議,不錯吧?”
張平汝嘴唇哆嗦著,眼神變得雜亂、渙散。
他一屁股癱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卻依舊是不開口。
老塗走過來,請示道:
“小洪爺,我看他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我弄死他得了。”
洪智有沒有理他,隻是對任長春說:
“去,把人帶進來。”
很快,刑訊室的門再次被打開。
渾身是血的張仲年被兩個警察拖了進來。
“爹!”
“爹……”
看到父親的慘狀,張平汝眼淚瞬間就下來了,防線徹底崩潰。
這聲“爹”一叫出口,張仲年就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廢了。
當初上山的時候,他們父子就約好了,沒有勝利之前,絕不相認。
張仲年用儘全身力氣,衝著他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你弟弟平鈞,就是被他們槍斃的!
“你要是個爺們,是個帶種的,就下去陪他!
“我老張家,寧可絕後,也絕不要孬種!”
張平汝“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爹!”
“爹啊,我……嗚嗚。”
張仲年看著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氣得渾身發抖,破口大罵:
“哭什麼哭!
“沒出息!”
洪智有一擺手。
兩個警察立即把痛罵不止的張仲年給拖了下去。
刑訊室裡,隻剩下張平汝伏在地上,野獸般的哀嚎聲。
他很想死,想讓人一槍打死他,哪怕是被活活打死。
但自殺,他真的沒有那個勇氣。
他怕那紅彤彤的火焰,怕吞下自己血淋淋的舌頭。
洪智有也不催他,隻是回到審訊桌後,給張平汝倒了杯上好的龍井。
茶香嫋嫋。
許久,張平汝的哭聲漸漸停了。
他一抹臉上的淚水和鼻涕,失魂落魄地從地上爬起來,坐回審訊椅上。
他捧起那杯熱茶,看著麵前這個英俊、高高在上的青年,顫聲道:
“我,我招!”
洪智有心頭暗自惋惜。
不怕死!
跟敢不敢死,壓根就是兩碼事。
江愛玫那道從不磨滅的身影,在他心中愈發的高大、完美了。
改日回津海,或許可以抽空偷偷去看看她。
這一刻看著痛哭流涕的張平汝,洪智有從沒這麼想過一個人。
他想江愛玫了。
一個真正的戰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