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家住哪裡。”潤生指了個方向,“他家就住村北角。”
譚文彬:“他家是不是很有錢?”
潤生搖搖頭:“村裡比我們家日子過得還要慘的,不多,他家算一個。”
李追遠思索了一下:“那就去他家吧,把事情擺開了說明白,省得我們這裡撈上來了,他就又投放。”
譚文彬眨了眨眼,小聲嘀咕:“這是屍體又不是魚苗。”
潤生說道:“小遠的意思是,隻處理屍體不處理活人,可能會帶來後續麻煩。”
在潤生的帶領下,三人向村北角走去。
途中,譚文彬問道:“那個,要不要把我爸也喊過來?”
潤生:“你想讓你爸知道你住大爺家不是學習的而是來撈死倒的?”
譚文彬聲音一下子放低了些:“這不是凶殺案嘛,歸警察管的不是?”
“彬彬哥,這不一定是凶殺案,他在養屍,你可以理解成是利用風水格局對屍體進行保鮮,如果是殺的人,沒理由費這功夫。”
“哦,這樣啊,明白了。”
“潤生哥,待會兒你做好準備,如果有什麼特殊情況,就直接動手,確保我們的安全。”
“嗯,放心吧小遠,我知道的。”
柳玉梅秦叔他們都算“家裡人”,所以,這還是李追遠第一次在外頭碰到同行,他心裡還是有些緊張的。
周庸家比山大爺家還要破,山大爺家至少還有個破院子,周庸家連個籬笆都沒有,住的居然還是泥房。
眼下鄉下村民們都在為蓋二層樓而努力著,連個磚瓦平房都沒有還是住泥房的,真的就屬於村裡生活水平真正墊底的了。
譚文彬不解道:“就這樣的人,還全資捐修了一座橋?”
潤生道:“他以前是興仁農機廠的工人,後來老婆孩子都生病了,就上不了班,在家種地照顧。”
譚文彬:“那他老婆孩子還在麼?”
“還在的,我上次騎車經過他家門口時,還看見他老婆和孩子坐在門口曬太陽。”
說著,潤生還扭頭看向李追遠:“就是上次小遠你在家裡等著我,我去鎮集上給太爺買米麵時,就從他家前麵過去的,看到了。”
李追遠點點頭。
三人走上了小壩子,壩子上有一口井蓋著一個大鬥笠,打掃得挺乾淨,當然,也是因為確實沒什麼東西。
屋門是關著的,譚文彬舔著嘴唇上前推了一下,沒推開,又推了一下,聽到裡頭“叮叮當當”的門鎖撞擊聲。
他回頭看向李追遠和潤生,聳了聳肩,說道:“看來我們來的不是時候,人應該出去了,門在裡頭上鎖了。”
李追遠看了他一眼,反問道:“門在裡頭上鎖了你不覺得奇怪麼?”
“有什麼奇怪的,我家門也是在裡麵上鎖的……哦,對哦,怎麼會這樣?”
村裡木門上鎖和家屬樓那種鑰匙鎖是不一樣的。
“彬彬哥,再喊喊。”
“好嘞。”譚文彬一邊拍著門一邊喊道,“喂,有人在家麼,有人在家麼?”
裡頭沒人回應。
潤生這時吸了吸鼻子,然後攤開手:“彬彬,你安靜一下。”
李追遠見狀,馬上往後退了幾步。
他知道潤生的鼻子,聞什麼最靈。
“小遠,有屍臭味,很淡。”
譚文彬急切問道:“是死倒麼?”
潤生搖搖頭:“不好說,味道太淡了,也有可能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
譚文彬猜測道:“難道,是把屋門在裡頭鎖上去後,人在裡頭自殺了?”
隨即,二人一起看向李追遠。
李追遠指了指旁邊的窗戶:“進去看看吧,要是發現了屍體,就報警,要是沒有,就道歉賠錢。”
譚文彬走到木質窗戶前,拉了拉:“也是鎖著的。”
潤生走過來,擠開他,抓住窗戶邊緣,一使勁,窗戶就被整個卸了下來。
然後,潤生就把身子鑽了進去。
譚文彬見狀,也是一咬牙跟上。
“吱呀!”
木門裡麵的鎖被打開,門被推開,潤生站在門後。
“小遠,鑰匙就放在桌上,我就直接開鎖了。”
“潤生你乾嘛,要是真有屍體在這裡,你這就是破壞現場,我們作為目擊者怎麼圓?”
李追遠從正門走了進來,說道:“沒事,你爸會幫我們圓的。”
“可是,這裡不是我爸轄區。”
“你在村裡打牌,你爸請假便衣來村裡抓你,然後撞見了這個屋子,他是第一目擊者。”
譚文彬咽了口唾沫:“很合理。”
屋子裡的空間不小,不過地上都是小泥坑,沒鋪磚做硬化。
而且很多木梁很矮,成年人走進去時都得小心磕到頭。
很標準的住房格局,最東側是廚房有灶台,中間是廳屋,靠牆位置擺了長櫃,櫃子上則是供桌神像,最西側則是臥房。
屋子裡東西比較多,很多東西明明很破了也沒舍得扔,但收拾得井井有條。
譚文彬和潤生一個去東頭一個去西頭,李追遠站在廳堂,看著上麵掛著的神像。
最左側是觀世音菩薩,最右側是玉皇大帝,正中間的,是耶穌。
村裡人掛什麼神像都能理解,佛道混置也很常見,甚至儒家也能掛,比如太爺就在家裡掛著孔子。
但把個耶穌掛這兒,就有些不倫不類了,和兩邊分明不是一個畫風造型,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妥。
李追遠走到櫃子前,發現觀世音菩薩和玉皇大帝前麵的香爐早就很久不用了,積了厚厚的塵灰而不是香灰。
倒是耶穌前麵的香爐,裡頭香灰滿滿,一看就是經常使用的。
可是,耶穌吃香麼?
李追遠抬起手,想要把長櫃打開,這種櫃子設計格局很像棺材,隻能將上麵蓋子揭開才能看到裡頭。
每一節蓋子下都有凹槽設計,像拚圖一樣對接,往往需要一節一節地開,可以存雜物,也能存糧。
但舉起的手,最終還是放下了,保險起見,還是等潤生來吧。
潤生和譚文彬回來了。
“臥房裡沒人。”
“廚房那邊也沒人。”
李追遠問道:“潤生哥,你能聞到屍臭味是從哪裡散發出來的麼?”
潤生搖搖頭:“進來後就分不清楚了,哪哪兒都是這種淡淡的味道。”
譚文彬聞言嘲諷道:“你的意思是,是有屍體在這屋子裡生活走動,所以到處留下了味道,要不要這麼離譜?”
“彬彬哥,你是在葉公好龍麼?”
“啊?”隨即,譚文彬馬上想起自己是為了什麼來的,腦海中當即浮現出屍體在這裡走動生活的情形,立刻身子發涼,打了個哆嗦。
“潤生哥,打開蓋子看看裡麵。”
“好嘞。”
潤生會開這種蓋扣的,先抓住一邊,再往裡一推,然後揭開。
李追遠踮起腳向裡頭看,發現裡麵放的都是米袋,有一股略微刺鼻的味道,應該是防止米發黴做過薰蒸。
看來,廳堂這裡是沒什麼東西了,因為這兒能藏東西的地方就這一個長櫃。
李追遠走向廚房,潤生和譚文彬跟了過來。
廚房就是一個很標準的農村土灶廚房布局,灶台後頭堆著不少乾草和柴。
譚文彬指了指那邊,說道:“我剛在那兒檢查過了,柴草裡麵沒東西。”
李追遠依次揭開水缸和米缸蓋子,水缸裡滿滿都是水,米缸裡滿滿都是米。
譚文彬又道:“這裡我剛才也揭開看過了,沒發現問題,不過這家過得再差,米缸也比潤生家滿。”
李追遠再次往後退了幾步,來到潤生和譚文彬身後。
伸手指著米缸說道:“一家三口生活,用這麼大的米缸,還填滿了米。”
城市家庭米沒了就出門去買,農村家裡是有存糧,但也是大部分儲存著,取少部分置廚房米缸裡方便日常吃,等米缸快見底時再去取一點存糧放進來。
潤生看向譚文彬,又看了看米缸,意思是,你去還是我去?
譚文彬身子在抖,但還是硬著頭皮點點頭,走到米缸前,伸手從中間扒拉開米。
扒拉著扒拉著,譚文彬忽然發出一聲尖叫:
“啊!!!”
然後整個人癱坐在地,手腳並用往後爬。
李追遠和潤生走上前看去,米缸中央的凹陷區域裡,出現了一團黑色的頭發。
米缸裡……有一個人!
也難怪譚文彬會嚇成這樣,這一幕,任誰不會被嚇到?
尤其是你甚至能腦補出大米下麵,這個人,蜷縮坐在裡頭的姿勢。
李追遠閉上眼,又很快睜開,平複一下情緒,說道:“潤生哥,再確認一下。”
“好。”
潤生沒二話,伸手上前繼續扒拉,終於,頭發下麵的額頭出現,確實是一個人,是一個女孩。
繼續扒拉,可以看見女孩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睜著的。
女孩的雙眼,完全被一粒粒大米,填塞滿。
譚文彬剛站起身,重新湊過來,看了一眼後,就又嚇得連續後退。
李追遠挪開視線,這次不怪彬彬膽小,他都有些受不了這雙眼睛。
“小遠,沒辦法繼續扒了,除非把米舀出來或者試著把她提出來。”
“不用,先這樣。”
“好嘞。”
李追遠吸了吸鼻子,他聞到了一股膩味。
“潤生哥,你聞到了麼?”
“額,沒有,還是那種淡淡的屍臭味,小遠,你聞到什麼了麼?”
“我怎麼聞到一點香味。”
“香味?”
李追遠搖搖頭,將目光看向水缸,這水缸裡的水應該挺長時間沒換了,加之屋子裡陰暗,所以這水並不清澈,反而有些泛黑。
“彬彬哥。”
譚文彬馬上瘋狂搖頭,對潤生喊道:“潤生哥。”
潤生沒猶豫,他穿的是背心,都不用擼起袖子,直接將整條胳膊伸進水缸裡開始擺動掏弄。
最後,他將濕漉漉的胳膊抽出,甩了甩:“裡麵沒有東西。”
譚文彬建議道:“那,我們先出去?”
潤生掃了他一眼:“吵著要來的是你,見到了又怕得要死的也是你。”
譚文彬:“我這不才是正常人的表現麼?”
李追遠向臥室走去,潤生跟上,譚文彬又看了一眼米缸裡的那雙眼睛……
然後立刻轉身,高抬腿追了上去。
臥室裡有兩張床,一張大的一張小的,都掛著藍色的蚊帳,床上鋪著涼席。
大床上擺著一件疊得很整齊的被子,小床上放著一條毯子。
兩張床的涼席下麵,都鋪了好幾層厚厚的被褥作床墊,這樣睡起來更柔軟舒服。
潤生指了指床底和四周的衣櫃櫥櫃:“小遠,這些地方我都檢查過了,沒什麼異常。”
譚文彬指著那被子喊道:“被子,被子,大夏天怎麼會蓋這麼厚的被子。”
潤生走上前,掀開蚊帳,將被子拉過來展開,確實隻是一條厚被子。
譚文彬:“額……”
“潤生哥,把兩張床的涼席都揭開。”
“好。”
潤生先將小床的涼席揭開,下麵就是好幾層棉絮。
等潤生要來揭大床涼席時,譚文彬搶先一步過去,將涼席揭開,然後他單手繼續掐著涼席一角,整個人踮起了腳跟開始轉圈顫抖。
這是……被嚇得痙攣了。
大床涼席下麵,也是厚厚的棉絮。
但這棉絮中間,卻夾著一個人,一個成年女人,她很瘦。
女人身體大部分區域都被棉絮覆蓋,隻有臉、肚子和腳那裡露了出來。
女人也是睜著眼,她的雙眼被棉絮完全填充,滿得看起來有些腫脹。
而且雙眼處的棉絮向上凸起,像是重新長出了新棉花。
“放下吧,彬彬哥。”
“好。”
彬彬將手鬆開,涼席落了下去,將棉絮和裡麵的女人重新蓋住。
隨即,譚文彬走向李追遠,李追遠避開了,譚文彬隻能走向潤生,伸手將潤生抱住,他現在需要抱抱。
他快哭了,其實,他眼角已經噙出了淚水。
他用帶著哭腔的顫音問道:“小遠,接下來怎麼辦?”
“彬彬哥,彆怕。”
“我不怕……”譚文彬倔強地深吸一口氣,但他下一刻就被潤生推開了。
一個沒站穩,他直接後退,躺到了大床涼席上。
“啊!”
一想到下頭是什麼,譚文彬就跟個彈簧一樣竄起。
“我怕,我怕!”
李追遠拍了拍譚文彬的胳膊:“彆怕了,彬彬哥,我們去打電話喊你爸爸。”
“爸爸……”
有一說一,當譚雲龍的形象出現在自己腦海裡時,譚文彬心中的恐懼真的平複了不少,哪怕他爸現在當著他麵解下皮帶,他也覺得那是火辣辣的溫暖親切。
李追遠先走出泥屋,潤生拿起先前卸下來的窗戶打算裝回去,卻聽得裡頭的譚文彬喊等一等。
然後隻聽得“哢嚓”一聲,他把木門自裡頭重新上鎖了。
緊接著他自己從窗戶裡爬出,讓潤生把窗戶安了回去。
“嘿嘿,小遠哥,我把門鎖了,還把鑰匙和鎖都擦了,這樣上麵就不會留下潤生開鎖時的指紋了,也少了我們的麻煩。”
譚文彬覺得自己這一手很專業。
“你爸來時,也能讓潤生哥開鎖的,還有,你不止把潤生哥指紋擦了,是把上麵所有指紋都擦了。”
“這……”譚文彬意識到自己乾了一件無用的蠢事。
“走,我們去給你爸打電話。”
按理說,這裡應該留一個人看著的,但換哪一個留下來看著都不合適,最後還是三個人一起向外走去。
走出去挺長一段路後,就聽見身後有人呼喊:“喂,潤生侯!潤生侯!”
三人回頭,看見村長騎著自行車正行駛在他們來時的路上,隔著老遠衝他們招手:“潤生侯,你們撈到了麼,撈到了沒!”
潤生舉起手回喊道:“還沒有!”
這時,三人視線裡,正騎車過來的村長忽然做了一個向左側轉身抬手打招呼的動作,嘴裡也說著什麼,笑了笑。
一般這是在路上用以和路邊屋子裡的人打招呼的回應。
而那個位置,那個方向,正是周庸家。
三人一起挪過頭,看向周庸家。
雖然隔得有些遠,
卻也能依稀看見小壩子上,正坐著的一對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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