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友知道,上次也是這位年輕醫生給自己做的手術,這次應該也是一樣。
“嘿,看來你大哥對你這小老弟不錯,還拿了這麼多吃的。”
範樹林拿起一瓶牛奶,扭開,喝了一口,這奶味和他昨晚收到的紅包一樣濃厚。
“是我害我大哥擔心了。”
“這倒沒有,我反正是沒看出來,他這人給我一種學校老前輩的那種感覺。
怎麼說呢,有點看淡生死的意思,指不定哪天他自個兒死了,要是能從棺材裡爬起來,還樂得給自己吹嗩呐呢。”
範樹林也覺得這種感覺很是詭異,對方隻是一個大一新生,到底經曆過什麼才會變成這樣,不過這人也是真有趣,自己次次被他脅迫卻又對他不斷生出好感。
這好感可不是來自於紅包,因為他要是真把人擅自在這裡治死了,那自己職業生涯甚至整個人生,也就斷了。
“來,我給你檢查一下。”
“好的,範哥。”
檢查完後,範樹林不由愣神道:
“我的天,恢複得這麼好?”
這一刻,範樹林腦海中不由回響起昨晚譚文彬對自己說的話。
難道,
我真的是扁鵲再生、華佗在世?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兩個來人,氣勢如虹地走來,又水銀瀉地般地離去。
秦叔還好,隻是笑笑,卻也沒急著將袖口放回去,他在等,等屋裡老太太的吩咐。
倒是劉姨,她是真有點生氣了。
這些日子,她過得實在是不太美麗,迫切需要打一架來釋放一下,可誰知剛紮好頭發,人就走了。
但頭發還是沒急著再放下來,保不齊老太太這次不點阿力而是點自己呢?
當初,李追遠還是在被劉姨理發時,從劉姨這裡得知的官將首。
這說明,劉姨對這一派熟悉。
在她看來,老太太要是讓阿力去,阿力還得慢慢放風箏,要是讓自個兒去,那可不就更省事了?
那些陰神再厲害又怎麼滴,可沒聽說過祂們能解毒治病的。
就算真有,但一個個起乩請下來,排隊掛號都來不及。
譚文彬摸了摸頭,此刻,他終於意識到什麼。
糟了,是自己把皇軍帶進村了。
“小遠哥……”
“上去吧,奶奶還在等著給你上課。”
“哎,好。”
中午的扁豆飯,還是秦叔做的,因為劉姨現在不是暫時失去了味覺等東西,而是紊亂,意味著……她可能會覺得給一碗湯裡放半碗鹽會更好吃。
而家裡夥食的沒落,更讓老太太如坐針氈,按理說這時候,該是她這個老人家頂上來的,既頂不上去,就更顯得自己無所用。
李追遠走到秦叔身邊,說道:“叔,他們倆是奔我的。”
和將軍廟裡見過的茆長安負手行走姿勢就能推斷出他是撈屍人一樣,剛那兩位行路風格,也有三步讚的影子。
當然,就算不看步伐,看那二人頭頂隱約有香燭朦朧之象,也意味著他們隨時能夠起乩,甚至已經在準備起乩了。
秦叔看著李追遠,笑道:“我知道。”
“叔,我可是在過河呢。”
“我沒忘。”
“那你和劉姨剛剛……”
李追遠清楚,剛剛倆人是真準備要出手的。
按正常理論來說,自己走江時所招惹到的麻煩,要是家裡人出手了,那家裡人就會承擔因果反噬。
他們肯定是知道的,事實上,他們倆人分彆教導潤生和陰萌時,已經在承受著一定的反噬。
不過,自己這裡已經掌握了走江的規律。
這第一浪剛結束,第二浪還未起。
所以,剛來的那兩位,並不是被江水推來的。
這意味著他們並不是因果意義上,會與自己不死不休的對手。
更意味著……自己真的可以請秦叔劉姨出手,把這兩個江水之外的人給解決掉。
當然,以上這些,秦叔和劉姨是不知道的。
“你是家裡孩子。
再說了,彆人找上門來了,要真推了那院門,那就隻能打死,沒第二個選擇。
這和你現在走沒走江,沒關係的。”
李追遠聞言,笑了笑。
心裡則暗暗警醒,看來,自己得找柳奶奶打個小報告了。
因為看秦叔的樣子,他是真願意拚著受反噬的代價,來幫自己解決死倒。
不僅是為了自己,還有點想彌補年輕時遺憾的意思。
可惜,自己現在腦子裡的和即將總結到書上的走江認知,隻能和自己團隊分享,不能和他們細說,要不然就會遭受無妄牽連。
阿璃是可以說的,他自己,在阿璃那裡沒有秘密。
一是因為阿璃不會把這些事說出去;
二是阿璃和自己之間的關係以及自己以阿璃門檻外死倒作為題庫的方式,二人之間,本就糾纏在一起。
這江,本就是他和阿璃兩個人牽著手在一起走。
本質上,阿璃實比名義上最早的潤生,更早加入團隊。
忽然間,李追遠腦海中想到了一個可能。
如果說外人看到自己寫的書,會受到牽連的話,那自己當初坐在太爺家二樓露台看魏正道的書時,是否就已意味著牽連開始了?
再聯想起自己寢室裡被裡三層外三層包裹著的那本邪書……和自己將寫的以及魏正道的書比起來:
就你,也配稱一個“邪”?
柳玉梅原本正坐在樓上喝著茶。
那二人剛走來時,老太太目光微凝,她這後半生,最容易受刺痛的,就是外人不再敬畏龍王家的牌匾。
這倒好,居然敢有人找上門來了。
老太太的心底的火苗,已經被點起,她甚至已經想好了,在怎麼解決好這倆人之後,再順蔓摸瓜,把他們身後的關係也都給料理掉。
這老虎蟄伏,要是不把那些敢於最先湊上來的家夥給狠狠收拾,那之後,就會吸引來一大片企圖食腐肉的玩意兒,弄得你不勝其煩。
可等那兩位即刻偃旗息鼓,又如此圓潤地過門而不入,仿佛隻是出來散步時,倒是把柳玉梅逗得笑出了聲。
心底的火苗,也就散開了。
甚至,她還覺得有點有趣。
說到底,就和她吩咐秦叔院裡不種花而種蔬菜瓜果一樣。
因為小遠入門和走江的關係,老太太心裡踏實了,也祥和了,不似過去那般敏感。
這世道,一直如此,很多人的生死,隻取決於某些人的一念之間。
譚文彬上來了,上樓時,他就在醞釀情緒,等到老太太麵前,他就開始了表演:
“老太太,您可得為我做主啊,我一個人好好地瞎溜達,卻被人偷偷跟著,他們不會企圖對我不軌吧?”
一個是千年的狐狸,一個正在給自己身上沾狐狸毛。
在這個家裡,也就小遠能和老太太過過招。
柳玉梅放下手中茶杯,說道:“好啦好啦,你想為人家裡求情就直說,犯不著為這點小事搞這些彎彎繞繞。”
“嘿嘿嘿。”譚文彬開始泡茶,這技藝,還是他在寢室裡,請小遠教的,他記住了每一個步驟。
柳玉梅擺手道:“不喝茶了,給我倒點米酒,最近老睡得不踏實,喝一點。”
“成。”譚文彬拿來米酒瓶,又換了套杯具,一邊斟酒一邊說道,“倒也不是想求情,是我自己沒把事兒辦妥帖。”
“哦?”
“小的那裡我打理好了,沒想到老的能來這麼快,是我疏忽了。”
其實,深究下來,這事還真不能怪譚文彬,他已經把林書友打理好了,而且林書友意外得配合幾乎是哭求著想要小遠哥的秘法。
但事情錯就錯在,林書友那邊就算得了封口令不能具體說事,可他在病床上笑著不停喊著“大好事”“大機緣”“年飯坐主座”“族譜單開一頁”。
這一幕在家裡長輩眼裡,活脫脫的就是一個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自家傻兒子。
“具體說說,是怎麼個事兒?”
“好嘞。”
譚文彬開始組織語言,為老太太身體不受反噬著想,他不能直說,隻能不停地打比方做比喻找隱射打機鋒。
好累,終於把一件事兒給說完了。
老太太聽得也累,弄得她都想直言不諱地說:切莫再打啞謎了,自己寧願嘔點血,也省得費這腦子了。
但等聽到結尾時,老太太忽然眼睛一瞪,手中的成化鬥彩雞缸杯直接被捏了粉碎。
“好大臉!”
譚文彬怔住了,咦?
柳玉梅是真的生氣了因為她被占便宜了。
自己這邊從一年前就好好相處著情分,親孫女陪著他,更是將兩家傳承一起給他,這才將他請進了自家的門,這得是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而那位,居然想空口白牙地直接要秘法傳承!
這等於是自家辛辛苦苦日夜供奉地菩薩,被彆人請去搖簽問卜。
自古以來,你敢窺覷我家秘法,那就是結了死仇!
老太太低頭看向譚文彬,她知道他應該不懂,至於小遠,小遠懂不懂這個無所謂,小遠大概是不在意。
但自家又不是開善堂的,我在不在意是我的事,豈容你惦記?
擱過去,想求秘法或者想請上家梳理自家傳承體係的前提是,你得率本家入我門為奴,定個期限,期滿方可離開;亦或者,為我前驅做事,死半個家族。
但很快,柳玉梅又想到不對勁,這等天大的好事,剛那倆家夥還如此這般上門做什麼?
到底是譚文彬隻是個高考語文水平,沒辦法像小遠那般引經據典,能把事兒講完了就不錯了,就彆在意豐滿人物形象了。
柳玉梅問道:“那個小子,是不是有點傻?”
“嗯?”譚文彬點點頭,“不傻,但憨憨的。”
“嗬……”終於理清前因後果的柳玉梅,再次被逗笑了。
這家人倒是有意思,兩次把自己惹生氣,又能兩次把自己逗樂。
“你告訴小遠,秘法……”柳玉梅話說到一半停住了,“算了,不要跟小遠說了,小遠的事,他自己去決斷。”
“哎,好。”
“另外,這件事,你再去處理一下,他們還在那兒,不敢再過來了,但也必然不敢走的。”
“成,老太太您給個話。”
“我無話可說。”
譚文彬仔細觀察了一下老太太的神情,確認這不是話中有深意,而是老太太似乎真的被整無語了。
“那我這就去。”
“再等等,今兒的課可還沒上,他們那兒,可以再晾晾,讓他們多受些煎熬,也是他們自找的。”
“您說,我聽著。”譚文彬原本是蹲在老太太身邊服侍的,這會兒抽出一張凳子坐下了。
“壯壯啊。”
“哎,我在。”
譚文彬立馬站起身。
柳奶奶平日裡不喊自己被太爺取的小名,可每次喊起時,都意味著有正經話要吩咐教導。
換個角度來看,這小名確實取得講究。
“你是在學小遠麼?”
“老太太您這話說的,這不是應該的麼,這叫……見賢思齊。”
“可是小遠,他真的喜歡他現在的樣子麼?”
“這……”
“什麼該學,什麼不該學,你得自己心裡掂量。想想過去剛認識時,小遠為什麼願意和你玩,總不可能是因為你像他吧?”
“我……”
“人這輩子,其實總在做著一件事,那就是不斷拿起,又不斷放下,最怕的,是一直舍不得撒手,端著。
甭管你以前經曆過什麼事,沒叫你忘記,但該看開的,也得看看開。
心裡就算擱著誰,他應該也不樂意你受累一直端著他,平白讓他成了你的負擔。
壯壯,你是懂得開導活躍彆人的,但彆隻顧著哄彆人開心,忘記了自個兒。”
“我聽懂些了,謝謝您,老太太。”
“不用謝我,我也是為小遠好,小遠性子冷淡,我是知道的,以前在李三江時,他會表現得很熱情,可現在,他是越來越不想演了。
你作為他的船頭吆喝,龍王不想說的話你得說,龍王不想應付的場麵你得應付……”
頓了頓,柳玉梅繼續道:
“龍王身上要是有短板,你也得補上,讓外人,瞧不出來。”
“呼……”譚文彬臉上露出了笑容,“明白了。”
“去吧。”柳玉梅抬起手,“記住,我雖無話可說,但也彆讓那倆家夥太過好受。”
“您瞧好吧,我這就去幫您好好逗逗他們,晚上再說與您聽,供您睡前解悶兒。”
“那說好了,沒樂子,我這心裡可過不去這坎兒。”
“您放心,必須的。”
……
“他來了。”
林福安和陳守門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凝重。
“師父,那邊來給咱們派說法了,到底是福還是禍……”
“你居然現在還想著福?”
陳守門:“……”
林福安:“禍不毀廟,就該燒高香了。”
譚文彬走上了樓,麵帶笑意地往病房這裡走來。
林福安和陳守門雖內心緊張,卻也硬擠出了笑臉,這難度,直逼他們生平剛學起乩。
譚文彬無視了他們,走入病房:“阿友,好些了麼?”
林福安和陳守門再次對視一眼,然後默默地跟進病房。
他們不信這家夥不認識他們。
“彬彬哥,我好多了,對了,給你介紹,這是我師父,這是我爺爺,他們來看我了。”
林書友指著介紹,他注意力在譚文彬身上,沒注意到,他指一個,抖一個。
林福安和陳守門集體向前半步,準備行江湖禮。
譚文彬“噗通”一聲,跪在了他們麵前:
“叔叔爺爺,我對不起書友啊,是我把書友害得這麼慘的,我有錯,請你們責罰!”
“噗通!”“噗通!”
林福安和陳守門隻覺得這眼前的天都塌了,也跟著一起跪了下來。
坐在病床上的林書友,忽然覺得自己現在坐著,有些不合適。
“叔叔爺爺,你們跪什麼呀,有錯的是我。”
陳守門:“不,你沒錯!”
林福安:“有錯的是我們,是阿友沒教育好我們。”
“叔叔爺爺,你們這樣通情達理,讓我如何自處,這樣,我給你們磕頭!”
林福安和陳守門這下不僅覺得天塌了,這是天要炸了啊,這磕的是哪門子頭,莫不是龍王家派他來給自家廟送終?
“彆彆彆,彆這樣。”
“哦,好。”譚文彬麻利地站起身,然後上前攙扶,“叔叔爺爺們,你們也快起來,我和阿友是哥們兒,我是晚輩,給你們跪下是應該的,你們那兒不是有磕頭送紅包的習俗麼?”
林福安和陳守門被攙扶起來,倆人腦子裡還是暈暈的,完全成了漿糊,隻聽得“紅包”倆字,就不自覺地開始摸自己口袋。
要是能靠給紅包或者給其它東西能了結這樁怨,那要什麼都肯定給啊。
譚文彬又道:
“我家長輩說了,家道中落,就算外頭有朋友,也瞧不上咱家了,路過家門也嫌窮酸,怕臟了鞋底不願進來,乾脆裝沒瞧見,趕緊走,生怕走晚了,就被我們追出來借錢,唉。
哎哎哎,叔叔爺爺,你們彆跪啊,彆啊,你們跪我也跪了。”
正在查房的範樹林正好走回到這裡,往裡一瞧,詫異道:
“喲嗬,幫內結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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