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縫隨即無聲地合攏。
沒有多餘的動作,沒有多餘的聲音。
隻有那隻被遺棄的鞋,靜靜地躺在汙水裡,如同一個無聲的、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侮辱性的終極嘲諷。
天皇無聲的威脅,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個人的脖頸。
“呃啊——!”
一直強行壓抑的、火山般的狂怒,終於在這一刻徹底衝垮了豐川祥子精心構築的冰封堤壩。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猛獸般的低吼從她緊咬的牙關中迸發出來。
深不見底的黑眸瞬間被狂暴的血絲充斥,萬年不化的寒冰在岩漿的衝擊下轟然炸裂。
她猛地彎腰,不是去撿那隻鞋,而是用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粗暴地、用儘全身力氣扯下了左腳上僅存的那隻高跟鞋。
昂貴的皮革在她暴怒的力量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她甚至沒有直起身,就保持著彎腰的姿態,手臂肌肉賁張,如同投擲鏈球的運動員,將那隻還帶著她體溫的鞋子,狠狠砸向巷子深處那扇緊閉的、如同惡魔之口的居酒屋木門。
“哐——!!!”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堅硬的鞋跟如同炮彈般狠狠撞擊在厚重的木門上。
木屑飛濺,門板劇烈地震顫,發出痛苦的呻吟。
巨大的聲響在狹窄的巷弄裡瘋狂回蕩,震得兩側牆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那隻被扔出的鞋,無力地彈落在地,滾了幾圈,停在第一隻鞋的旁邊。
兩隻曾經成對、象征著優雅與權力的鞋子,此刻如同被遺棄的垃圾,狼狽地躺在汙水橫流的巷子裡,沾滿了泥濘和屈辱。
祥子猛地直起身,胸口劇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風箱,赤著的雙腳直接踩在冰冷肮臟的瀝青地麵上,絲襪瞬間被汙漬浸透。
夜風吹亂了她一絲不苟的發髻,幾縷墨色的發絲淩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
那張完美無瑕的玉質麵具徹底碎裂,暴露出其下扭曲的狂怒、被羞辱的猙獰以及一種近乎毀滅的瘋狂。
深不見底的黑眸如同燃燒的地獄深淵,死死盯著那扇紋絲不動的木門,仿佛要用目光將其燒穿。
“祥子!”
豐川定治低沉如雷的聲音在她身後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怒,手杖重重頓地。
這聲低喝如同冰水,瞬間澆滅了祥子眼中部分失控的火焰。
她劇烈起伏的胸膛緩緩平複,扭曲的麵容如同被無形的手強行撫平,重新覆蓋上一層更加冰冷、更加堅硬、如同鋼鐵鑄造的麵具。
但那深潭般的眼眸深處,翻湧的岩漿並未熄滅,隻是被更深的、更純粹的、足以凍結靈魂的絕對冰寒所覆蓋、壓縮。
一種比狂怒更可怕的東西——
絕對的、毀滅性的殺意
——在其中瘋狂凝聚。
她沒有回頭。
沒有看祖父。
沒有看地上那兩雙被遺棄的鞋。
她甚至沒有看自己赤裸肮臟、踩在汙穢中的雙腳。
她隻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右手。
覆蓋著黑色薄羊皮手套的食指,輕輕按在了左耳廓內一個極其隱蔽的微型通訊器上。
指尖用力。
“滋啦……”
一聲極其輕微的電流接通聲,隻有她自己能聽到。
下一秒,一個冰冷得沒有任何人類情感、如同電子合成般的聲音,通過最高級彆的量子加密頻道,清晰地送入她耳中,也傳入她思維的核心:
ega級。身份確認:櫻。聲紋、虹膜、量子密鑰三重驗證通過。通訊建立。】
祥子沾著汙漬的、赤裸的右腳,無意識地碾過地麵上一個尖銳的小石子,帶來一陣刺痛。
這微不足道的痛楚,卻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讓她眼底翻湧的殺意瞬間凝聚成最鋒銳的冰錐。
她的嘴唇微微翕動,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信,每一個字都帶著淬毒的寒意,清晰地灌入通訊器:
“‘櫻花’呼叫‘夜梟’,‘杜鵑’。”代號冰冷而精準。
【確認。夜梟在線。】一個沉穩、略帶沙啞的男聲回應。
【確認。杜鵑在線。】一個略顯尖細、語速很快的男聲回應。
祥子深不見底的黑眸死死盯著巷子儘頭那片被城市燈火映亮的、渾濁的夜空,仿佛穿透了空間,看到了香港那片讓她功敗垂成的土地。
她的聲音如同淬火的刀鋒,冰冷而清晰地切割開加密頻道的寂靜:
“目標:‘睡蓮’長崎素世代號)。”
“指令:啟動‘汙沼’預案。”
“要求:七十二小時內,製造無可辯駁證據鏈。將‘睡蓮’叛逃後所有情報泄露、行動失敗、乃至……全部歸咎於其戰前主動投敵、預埋陷阱!”
“手段:最高優先級授權。可動用所有休眠資源,偽造通信記錄、資金往來、行動日誌……植入gti或icac內部數據庫。製造目擊者、‘懺悔者’……必要情況下,可製造……物理證據。”
“目的:讓她重新被捕。讓她在敵人的法庭上,被自己曾經的‘戰友’,親手釘死在‘帝國之恥’的十字架上!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每一個指令都如同冰冷的鋼釘,帶著絕對的毀滅意誌。
將素世從“叛徒”徹底釘成戰前就潛伏的“內奸”,將帝國自己的失敗轉嫁為她的“陰謀”。
這是比死亡更殘酷的終極抹殺,不僅要她在敵人手中毀滅,更要讓她背負著最深重的背叛汙名,被自己曾守護的一切唾棄。
【……明白。指令確認:汙沼啟動。目標:睡蓮。時限:72小時。】夜梟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收到。杜鵑開始編織蛛網。】杜鵑的聲音則透著一絲病態的興奮。
通訊切斷。
加密頻道的死寂重新降臨。
祥子緩緩放下手。
指尖殘留著通訊器冰冷的觸感。
她眼底翻騰的殺意如同退潮般緩緩平息,重新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凍結的黑暗。
赤裸的雙腳踩在冰冷肮臟的地麵上,刺骨的寒意和汙穢的觸感,此刻卻帶來一種奇異的、掌控一切的清醒。
“祖父大人。”
她轉過身,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清冷平穩,仿佛剛才的暴怒和加密通訊從未發生。
隻是那張重新覆蓋上玉質麵具的臉龐,在巷子昏暗的光線下,透出一種更加冰冷、更加堅硬的質感。
“內閣那邊,想必還有緊急會議等著您主持大局。香港的‘善後’,‘天錘’的部署……都需要您去定奪。”
豐川定治拄著手杖,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審視著祥子。
從她暴怒砸鞋,到瞬間恢複冰冷下達指令,再到此刻的平靜……
孫女這非人的情緒控製力和瞬間切換的決斷,讓他心底那絲驚怒化作了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他微微頷首,聲音低沉:
“香港之事,內閣自有公論。‘天錘’……也需從長計議。你……”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祥子赤裸沾滿汙漬的雙腳,“……先處理好自己的事。”
“是。”
祥子微微躬身。
定治不再多言,轉身走向巷口陰影中靜靜等候的另一輛黑色轎車。
沉重的車門無聲滑開,將他沉默如山的身影吞沒。
轎車引擎發出低沉的咆哮,迅速駛離了這片肮臟的角落。
巷子裡隻剩下祥子、若葉睦和三角初華。
初華終於勉強壓下了胃部的不適,但臉色依舊慘白。
她看著祥子赤裸踩在汙穢中的雙腳,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彎下腰,伸出手,想要去撿起地上那兩隻被遺棄的、沾滿泥濘的高跟鞋。
“彆碰它!”
祥子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般抽來。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絕對命令感。
初華的手如同被燙到般猛地縮回,驚愕地抬起頭,對上祥子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翻湧著厭惡與冰冷決絕的黑眸。
“臟。”
祥子從緊抿的唇縫中擠出一個字,如同吐掉一口帶血的唾沫。
她的目光掃過地上那兩團汙穢的皮革,如同在看兩具令人作嘔的腐屍。
“讓它爛在這裡。”
她不再看那鞋子,也不再看初華驚愕的臉,赤著雙足,踩過冰冷粗糲的瀝青路麵,踩過汙水橫流的地麵,徑直走向巷口停著的另一輛毫不起眼的黑色豐田皇冠轎車——
這是屬於陸軍情報局的車輛。
“睦。”
祥子的聲音恢複清冷。
若葉睦如同接收到精確指令,無聲地快走幾步,為祥子拉開了後車門。
祥子彎腰,沒有任何猶豫,赤著沾滿汙漬、絲襪破損的雙腳,直接踏上了鋪著普通絨毯的車廂地板。
冰冷的觸感從腳底傳來。
她坐了進去,身體深深陷入並不算舒適的座椅中。
睦關上車門,迅速坐進駕駛座。初華猶豫了一瞬,也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
引擎啟動,發出平穩的嗡鳴。黑色的皇冠轎車如同融入夜色的鯊魚,悄無聲息地滑出小巷,彙入東京夜晚川流不息的車河。
車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燈牌飛速掠過,在祥子冰冷的側臉上投下迷離變幻的光影。
她閉著眼,頭微微後仰靠在頭枕上,仿佛在假寐。
隻有那赤裸的、沾滿汙漬的雙腳無意識地相互蹭了蹭,腳趾微微蜷縮,仿佛在抗拒任何形式的束縛。
車廂內一片死寂。隻有輪胎碾壓路麵的沙沙聲和空調低沉的送風聲。
初華透過後視鏡,偷偷觀察著後座的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