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最後那番如同驚雷般咆哮的陳述之後,那條代表負麵輿論的、一路高歌猛進的猩紅色曲線,如同撞上了無形的堤壩,開始劇烈地波動、掙紮,最終無力地掉頭向下。
而代表支持、理解的藍色曲線,則如同被注入強心劑,從低穀強勢反彈,一路昂揚向上,在法槌落下的那一刻,終於完成了對紅色的反超。
雖然優勢微弱,但趨勢已定。
冰冷的數字背後,是無數顆被震撼、被觸動、被重新點燃信任的心。
記者席的閃光燈再次瘋狂閃爍,如同最後一場暴雨,試圖捕捉威龍離場時的每一個表情。
議員們神情複雜,低聲交談著,目光追隨著那個穿著深藍色空軍中校禮服、肩背挺直如鬆的身影,一步步沉穩地走出質詢區的強光籠罩範圍。
議事廳厚重的大門在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內裡的喧囂與刺眼的光芒。
走廊裡光線柔和,鋪著深紅色地毯,兩側是深色的木質護牆板,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舊紙張和一種權力場所特有的、難以言喻的肅穆氣息。
威龍剛走出幾步,腳步便微微一頓。
走廊的儘頭,落地窗前,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他,靜靜地站在那裡,凝望著窗外。
是特首。
他似乎早已料到威龍會經過這裡,特意在此等候。
窗外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幕牆,勾勒出他略顯疲憊卻依舊沉穩的輪廓。
維多利亞港湛藍的海水在正午的陽光下波光粼粼,如同鋪展的巨幅藍色綢緞,遠處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倒映其中,構成一幅繁華而寧靜的圖景。
一艘白色的駐港部隊巡邏艇,正犁開一道潔白的航跡,平穩地駛過標誌性的會展中心旁,船尾飄揚的八一軍旗在碧海藍天下分外醒目。
威龍沒有言語,隻是邁開腳步,朝著那個背影走去。
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發出輕微的回響。
特首似乎聽到了聲音,緩緩轉過身。他的臉上沒有了議事廳裡的凝重和緊繃,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帶著欣賞與一絲憂慮的平靜。
他對著威龍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威龍胸前那象征著空軍榮譽的徽章和肩章,然後轉身,朝著與走廊相連的議員餐廳方向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保持著一種無聲的默契,走進了裝修典雅卻略顯陳舊的議員餐廳。
這裡並非奢華場所,更像一個高級公務人員的食堂。
深色的木質桌椅擺放整齊,鋪著潔白的亞麻桌布,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咖啡香和食物的氣息。
午餐高峰已過,餐廳裡人不多,隻有零星幾位議員和工作人員在角落用餐,看到特首和威龍進來,都投來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但都識趣地沒有上前打擾。
特首選了一個靠窗的僻靜位置坐下。巨大的落地窗外,維多利亞港的壯闊海景一覽無餘。
陽光透過玻璃,在光潔的桌麵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一名穿著整潔製服的侍應生無聲地走過來,放下兩杯冰鎮的金黃色凍檸茶,杯壁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杯底沉著幾片新鮮的檸檬和薄荷葉,散發出清爽的酸甜氣息。
“表現不錯。”
特首端起自己那杯凍檸茶,輕輕晃了晃,冰塊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沒有看威龍,目光依舊投向窗外那片永恒流淌的碧波,聲音不高,帶著一種領導者的沉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尤其是最後那一段。擲地有聲,有理有據,更有軍人的血性。輿情反轉了,初步目的算是達到了。”
他抿了一口冰涼的茶,檸檬的酸澀在舌尖彌漫開來。
威龍也端起茶杯,冰涼的觸感透過杯壁傳來,讓緊繃的神經稍感舒緩。
他沒有立刻回應特首的肯定,目光同樣投向窗外。
那艘駐港部隊的巡邏艇已經駛遠,隻留下一道漸漸消散的白色航跡。
碧海藍天,與二十多年前回歸之日的景象,似乎並無二致。
海風依舊帶著鹹澀的氣息,拍打著岸邊的礁石。
“不過,”特首話鋒一轉,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終於轉向威龍,鏡片後的眼神帶著洞悉世事的凝重,“陳啟泰那個人,我了解。他不會就這麼算了的。下周的立法會例會,他百分之百會提出補充質詢動議。鄭國雄……”
他提到保安局局長時,語氣裡帶著一絲冷意,“……也會提供更‘專業’、更‘刁鑽’的彈藥。他們今天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下次,準備會更充分。”
威龍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特首臉上。他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擔憂,也看到了那份屬於政治家的、對複雜局麵的清醒認知。
他沒有絲毫意外,也沒有絲毫退縮。
他端起自己那杯凍檸茶,杯沿輕輕碰了碰特首放在桌上的茶杯,發出“叮”的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如同戰友間碰杯的暗號。
“隨時恭候。”
威龍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如同深潭之水,卻蘊含著磐石般的堅定。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其細微的、帶著硝煙味的弧度,“畢竟,我們gti最擅長的……”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見證了無數風雨、卻依舊生機勃勃的港灣,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就是持久戰。”
這句帶著軍人特有的豪氣與自嘲的話語,讓特首緊繃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一絲真正的笑意。
他點了點頭,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大口。
冰涼的、帶著酸甜滋味的液體滑過喉嚨,仿佛也衝淡了些許政治博弈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