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看著手中精致的小提琴鑰匙扣,又看看無名遞過來的、線條硬朗的貝斯鑰匙扣,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絲暖意和了然的微笑在她唇邊漾開。
她接過那個深藍色的貝斯鑰匙扣,冰涼的金屬觸感卻帶著奇異的溫度。
她將自己手中的小提琴鑰匙扣輕輕放回貨架,隻拿著那個貝斯形狀的。
“好。”
她輕聲說。
無名似乎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轉身去櫃台付了錢。
整個過程沉默而流暢。
走出精品店,夜已深沉。
旺角的喧囂並未停歇,但人流似乎稀疏了些。
兩人沿著一條相對安靜的、通往住宅區的坡道慢慢走著。
坡道兩旁是枝繁葉茂的老榕樹,氣根垂落,在昏黃的路燈下如同老人的胡須。
晚風帶著涼意和植物的清新氣息拂過,吹散了鬨市的燥熱。
遠處維港的璀璨燈火,在高樓的縫隙間若隱若現。
沉默地走了一段,長崎素世忽然開口,聲音在安靜的坡道上顯得格外清晰:
“無名君,你昨天說……貝斯隻需要在下麵提供支撐。推動節奏。”
她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身旁高大的身影,路燈的光暈勾勒出他兜帽下冷硬的輪廓,“那你呢?你找到你的‘下麵’了嗎?還是說……”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你依然覺得,自己隻是被握在彆人手裡的一把刀?”
這個突如其來的、直指核心的問題,如同在寂靜中投下一顆石子。
無名也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微微抬起頭,望向坡道下方那片在夜色中沉默的、如同棋盤般排列的住宅樓群。
晚風吹動他兜帽的邊緣,露出緊抿的唇角和線條冷硬的下頜。
過了好一會兒,低沉沙啞的聲音才緩緩響起,仿佛穿越了厚重的迷霧:
“刀……也有刀的用處。”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握在誰手裡,為什麼而揮動……決定了它是凶器,還是……守護的屏障。”
他的話語依舊簡潔,甚至帶著冰冷的兵器質感,卻清晰地傳遞出一種轉變——
從純粹的工具,到擁有自我意誌的選擇。
他是在回答長崎素世的問題,也是在陳述自己的現狀。
在gti,他或許依舊是那把刀,但揮刀的方向,已不完全受製於他人。
素世靜靜地聽著,晚風吹動她的發絲。
路燈昏黃的光線落在她臉上,映照出眼中閃爍的微光。
她理解了。
她看著無名在夜色中沉默而挺拔的側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這個看似冰冷的男人內心深處那份屬於守護者的、沉默卻堅韌的力量。
她握緊了口袋裡那個冰涼的貝斯鑰匙扣。
“走吧。”
無名收回目光,聲音低沉。
兩人繼續沿著坡道向上,走向長崎素世所住的、位於半山腰的一棟相對安靜的舊式公寓樓。
坡道漸陡,兩旁的老榕樹在夜風中發出沙沙的輕響,如同溫柔的絮語。
路燈的光暈將他們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在寂靜的路麵上無聲地交錯。
終於,那棟熟悉的、外牆爬著些許藤蔓的灰白色公寓樓出現在眼前。
樓門口亮著一盞光線微弱的老式門燈,在夜色中暈開一小圈昏黃的光暈。
就在長崎素世習慣性地伸手去掏門禁卡時,她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動作幅度極小,如同貓科動物在草叢中瞬間的凝滯。
她臉上那散步歸來的鬆弛暖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細微的、卻令人心悸的冰冷與警覺。
那不是恐懼,而是頂級獵食者被侵入領地時、瞬間繃緊所有神經的本能反應。
無名在她腳步頓住的瞬間,也同步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問為什麼,隻是極其自然地側身半步,高大的身軀微微調整了角度,將長崎素世擋在了自己與公寓樓入口之間相對安全的陰影區域。
兜帽下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隼,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無聲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每一片樹葉的晃動,每一扇窗戶的反光,每一處可能的陰影角落。
素世沒有回頭,也沒有看無名。
她的目光仿佛不經意地掠過公寓樓入口上方、那個原本空置的、用於安裝門牌號的位置。
現在,那裡多了一個小小的、半球形的、啞光黑色的物體。
它的安裝角度極其刁鑽,巧妙地利用門廊頂部的陰影和旁邊空調外機的遮擋,若非極其熟悉監控設備安裝手法和位置選擇的人,幾乎無法一眼辨認出來。
那是一個高分辨率、廣角夜視攝像頭。
它的鏡頭,此刻正像一隻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公寓樓唯一的出入口。
她的視線又極其自然地掃向街對麵。那裡,在幾棵茂密的榕樹投下的濃重陰影裡,安靜地停著一輛毫不起眼的深灰色廂式貨車。
車身沒有任何標識,車窗貼著深色的單向膜。
乍一看,像是附近店鋪送貨的車輛。
但長崎素世的目光卻精準地捕捉到了幾個細節:車頭位置,一根極其纖細、偽裝成普通收音機天線的信號增強杆頂端,有微弱的、規律性的紅點閃爍可能是數據傳輸指示燈);
駕駛座的車窗雖然漆黑,但並非完全密不透光,在某個角度,借著遠處路燈微弱的光線,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輪廓,頭部靠在椅背上,似乎是在打盹。
然而,素世的心卻沉了下去。
這種“假裝睡覺”的姿態,她太熟悉了。
這正是監視行動中,為了降低目標警覺性、進行長時間蹲守時,監視人員最常用的偽裝手段之一。
真正的熟睡者,呼吸和身體的鬆弛狀態是無法偽裝的。
而那個輪廓,雖然看似放鬆,但頸部的角度和肩膀的線條,都透著一股刻意維持的僵硬和高度戒備下的緊繃。
一切都如同昨日重現。隻不過角色完全對調了。
就在幾個月前,當她還是“陽婉瑩”高級督察時,她也曾無數次坐在這樣的廂式貨車裡,或者潛伏在類似的監控點後,用同樣冰冷的鏡頭,用同樣“假寐”的姿態,監視著那些被鎖定的目標。
她熟悉每一個細節,熟悉那種將他人生活置於放大鏡下審視的冰冷操作流程。
如今,輪到她成為了鏡頭下的獵物,被置於同樣的審視之下。
那些看似撤走的“影子”,原來從未真正離開。
他們隻是從粗糙的、容易被發現的近身盯梢,升級成了更隱蔽、更高效、也更令人窒息的遠程電子監控。
這種無處不在、卻又無跡可尋的監視,比明目張膽的跟蹤更讓人心寒,因為它意味著一種係統性的、製度化的不信任。
像一張無形的大網,悄然收緊,將她的“新生活”牢牢罩在其中,提醒著她:
叛徒的烙印永不消退,救贖的代價是永久的枷鎖。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急速攀升,瞬間淹沒了剛才散步時殘存的暖意。
無名送的書還帶著他指尖的溫度躺在她的包裡,口袋裡的貝斯鑰匙扣冰涼堅硬。
而眼前,是冰冷的攝像頭和黑暗中假寐的監視者。
巨大的反差,如同冰水澆頭。
無名敏銳地感受到了身邊女人瞬間繃緊的軀體散發出的冰冷氣息。
他沒有說話,隻是身體又微微向她靠近了半步,寬闊的肩膀幾乎完全擋住了她的側麵。
他的右手,看似隨意地插在外套口袋裡,但素世知道,那裡麵握著的,絕對不是什麼鑰匙或零錢。
兜帽下的陰影裡,他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鋒,鎖定了街對麵那輛深灰色的廂式貨車,以及門廊上那個不起眼的黑色半球體。
夜風拂過,吹動老榕樹的氣根,發出沙沙的低語。
昏黃的門燈光暈下,兩人如同凝固的雕像,站在新安裝的攝像頭冰冷的注視下,站在黑暗裡假寐的監視者無形的包圍中。
剛剛在旺角夜市感受到的短暫喧囂與溫暖,在公寓樓前這片死寂的陰影裡,被徹底撕碎。貝斯低沉的嗡鳴、紅茶的暖香、鑰匙扣的微光,都如同被這冰冷的現實瞬間凍結。
長崎素世的手指,在口袋裡緊緊攥住了那個深藍色的貝斯鑰匙扣,金屬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帶來清晰的刺痛感,提醒著她此刻身處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