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電子合成音裡的渴望,純粹得令人心碎。
一個被囚禁在冰冷金屬中的少女靈魂,對人間煙火最卑微的乞求。
駭爪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她放下餐盒,手指更溫柔地撫過外殼,仿佛想傳遞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香澄……”
駭爪的聲音有些發澀,“還記得……你媽媽做的咖喱是什麼味道嗎?”
“記得……”
香澄的回應帶著夢囈般的飄忽,“甜甜的……有蘋果泥……還有蜂蜜……雞肉很大塊……土豆……圓圓的……很可愛……家裡……總是暖暖的……有……陽光的味道……”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如同即將燃儘的燭火,“現在……隻有……冰冷的……電流……和……黑暗……”
駭爪沉默著,她端起旁邊的另一個軍用杯子——
裡麵是配發的檸檬茶。
她湊近香澄破損的聽覺傳感器位置:
“還有這個,檸檬茶。聞聞看?”
“酸酸的……”
香澄的聲音帶著一絲細微的波動,“很清新……像……像秋田……夏天院子裡的……檸檬樹……開了小花……”
她的聲音漸漸被一陣細微的、類似電流噪音的啜泣淹沒。
駭爪久久無言,隻是用指尖一遍遍、徒勞地描摹著那半張冰冷臉龐的輪廓。
應急燈昏黃的光線落在香澄破損的合金頭顱上,反射出冰冷而絕望的光澤。
遠處,又一輪沉悶的炮擊聲隆隆滾過大地,震得掩體頂部的塵土簌簌落下,落在駭爪的肩頭,落在香澄那僅存的、永遠凝固在渴望中的半張臉上。
與此同時,在醫療區最深處的陰影角落。
光線在這裡幾乎被吞噬殆儘,隻有遠處入口透來的微弱餘光勉強勾勒出物體的輪廓。
濃烈的消毒水味和傷員的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渾濁氣息。
黑狐端著還剩小半食物的餐盒,像幽靈一樣無聲地停在了磐石少尉的擔架旁。
磐石顯然被這悄無聲息的出現嚇了一跳,身體猛地一繃,牽扯到胸口的傷處,讓他倒抽了一口冷氣,臉瞬間皺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想把手裡的東西藏到身後,但已經來不及了。
黑狐的目光,銳利如夜梟,穿透了昏暗,精準地釘在磐石的手上——
那手上正緊緊捏著幾枚黃澄澄的12.7毫米步槍子彈。
而在擔架下方,磐石那隻沒受傷的腳上,本該穿著病號軟底鞋,此刻卻套著他那雙沾滿泥濘和油汙的野戰靴!
靴筒的邊緣,幾枚同樣規格的子彈頭在昏暗中反射著金屬的冷光,顯然是剛剛被匆忙塞進去的。
磐石年輕的臉瞬間漲紅,眼神慌亂地閃爍,不敢直視黑狐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波瀾的眼睛。
“黑……黑狐長官……”
他聲音乾澀,帶著被抓包的窘迫和強裝的鎮定,“我……我就是看看……擦擦槍……保證不劇烈活動……”
他語無倫次地解釋著,試圖把子彈往薄薄的毯子下塞。
“沒事沒事。”
他甚至沒有看磐石慌亂的眼睛。
他的目光緩緩下移,掃過磐石胸口厚厚繃帶上隱約可見的藥漬,掃過他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指,最終定格在那隻違和地套著沉重野戰靴的腳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磐石粗重而緊張的呼吸聲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被遠處傳來的、似乎永無止境的沉悶炮擊聲襯得格外清晰。
“嗚——轟!!”
這一次,炮聲似乎離得更近了些。
掩體深處,應急燈猛地劇烈一晃,昏黃的光線瘋狂搖曳,將每一個人的影子都拉扯得如同狂舞的魔怪。
塵土,如同灰色的雪,紛紛揚揚,落進餐盒裡殘留的醬汁中,落在香澄冰冷的合金殘骸上,也落在了黑狐和磐石之間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上。
防炮掩體在炮擊的餘波中呻吟。
灰塵簌簌落下,帶著泥土和死亡的氣息,落進露娜餐盒裡冰冷的土豆塊上,落進駭爪為機械少女描述的、早已消散的咖喱香氣裡,也落進磐石少尉那隻塞滿子彈的、不合時宜的野戰靴上。
黑狐的沉默像一塊沉重的鉛,壓得年輕少尉幾乎喘不過氣,他胸口的繃帶下,傷口似乎又在隱隱作痛。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帶著一陣風闖入了這片凝滯的空氣。
是烏魯魯。
他顯然沒吃飽,臉上帶著焦躁的餘燼,手裡捏著一個癟下去的自熱口糧包裝袋,罵罵咧咧地朝醫療區邊緣、堆放備用物資的角落走去:
“媽的,餓死老子了!牧羊人,你藏的壓縮餅乾呢?上次那包花生味的,老子看見你塞這兒了!”
牧羊人正靠牆坐著,用一小塊油布擦拭著下午幫忙操作新型工程機械時沾上的泥點,聞言頭也不抬,慢悠悠地說:
“老地方,左邊第三個彈藥箱後麵,壓在那捆備用導爆索下麵。省著點吃,當心你那副下水。”
烏魯魯不耐煩地應了一聲,蹲下身,在昏暗的光線下摸索著。
他粗壯的手指撥開冰冷的導爆索線圈,果然在下麵摸到一個硬紙盒。
他咧嘴一笑,剛要抽出來,動作卻猛地頓住了。
“嗯?”
他發出一聲疑惑的鼻音,手指在紙盒旁邊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帶著獨特弧度的金屬物體。
那感覺……絕對不是壓縮餅乾。
他臉上的煩躁瞬間被一種獵犬般的警覺取代。
他小心地撥開覆蓋物,借著遠處入口透來的微弱光線看去——
那赫然是一枚尚未啟封的、塗著軍用綠漆的60毫米迫擊炮彈。
它像一塊沉默的死亡之碑,靜靜地躺在備用物資的陰影裡。
烏魯魯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整個掩體深處疲憊或麻木的麵孔,最終,那目光如同冰冷的錐子,死死釘在了醫療區角落——
那個剛剛被牧羊人和他幫忙抬進掩體、安置在無名旁邊擔架上的“重傷員”身上!
那人裹在毯子裡,似乎還在昏迷,但毯子邊緣露出的手指,在昏暗中似乎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
一股寒意,比掩體牆壁的混凝土更冰冷,瞬間從烏魯魯的尾椎骨竄上頭頂。
他張了張嘴,想吼出來,喉嚨卻像被一隻鐵手扼住,隻發出一個嘶啞破裂的氣音: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