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如同一塊浸透了墨汁的巨大絨布,沉重地覆蓋在杜布羅夫尼克以北的破碎大地上。
萬籟俱寂,但這寂靜並非安寧,而是一種繃緊到極致的、充滿殺機的虛像。
偶爾,一聲不知來自何方的冷槍尖嘯著劃破夜空,聲音短促而尖銳,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寂靜吞沒。
遠方,哈夫克防線縱深偶爾有巡邏隊的微弱燈光如同鬼火般搖曳,旋即熄滅,生怕成為狙擊手的目標。
濃厚的雲層徹底吞噬了月光,隻有外骨骼hud界麵上幽幽的綠光和熱成像勾勒出的冰冷世界,為他們提供著唯一的視覺指引。
露娜小隊仿佛從gti鋼鐵防線中滲出的幾滴黑色水銀,無聲地融入了這片死亡地帶。
身上繳獲的hvk003外骨骼散發著與之前仿製品截然不同的冰冷觸感,金屬關節在運動時發出幾乎無法察覺的低頻嗡鳴,那是原版係統精密的能量流轉聲。
“奇美拉”步槍握持感沉穩而可靠,每一個棱角都透著經過實戰檢驗的殺氣。
他們與疤痕隊長等人的告彆短暫而沉重,後者的目光複雜,既有羨慕,也有一種“祝你們能活著創造奇跡”的訣彆。
踏入雙方火力交錯區的那一刻,空氣都仿佛變得粘稠起來。
腳下不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厚厚一層由灰燼、浮土、建築碎屑和未爆彈藥殘片混合而成的、令人不安的鬆軟物質。
每踩下一步,都需要極致的控製,生怕踩碎一塊磚石,或是踢到一截隱蔽的金屬,那細微的聲響在萬籟俱寂中無疑於驚雷。
夜風變得更加強勁和冰冷,它不再是單純的氣流,而是化身為無形的幽靈,在無數扭曲的鋼筋、坍塌的牆體和空洞的窗口間穿梭,製造出各種詭異莫測的嗚咽、嘶鳴和呼嘯聲。
這些聲音完美地掩蓋了小隊細微的腳步聲,但也極大地乾擾了他們的聽覺判斷。
空氣中那股混合了焦糊蛋白質、氧化金屬、劣質炸藥和若有若無屍臭的味道,濃烈得幾乎令人作嘔,無孔不入地鑽進他們的鼻腔,提醒著他們正漫步於一座巨大的、尚未冷卻的墳墓之上。
深藍作為尖兵,身影在廢墟的陰影中時隱時現。
他利用殘垣斷壁完美地遮蔽身形,手臂不時抬起,打出簡潔明確的手勢:
握拳停止)、五指並攏前推緩慢前進)、手掌下壓蹲下隱蔽)。
他的熱成像視野如同最敏銳的複眼,不斷掃描著前方每一寸可疑的熱源和溫度異常區。
蜂醫緊跟其後,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外骨骼傳感器反饋的數據流上。
聲紋分析器過濾著風聲和遠方的雜音,試圖捕捉可能的人類低語、金屬碰撞或電子設備運行的微弱蜂鳴。
震動傳感器則感知著地麵最細微的顫動,警惕著可能的巡邏隊腳步或遠處炮擊傳來的餘波。
“左前方,十一點鐘,大型熱源殘留,可能是燒毀的車輛引擎,冷卻中,無生命跡象。”
他壓低的嗓音通過骨傳導耳機傳入每個人耳中。
烏魯魯像一頭沉默的巨熊,端著那挺沉重的gs221輕機槍,龐大的身軀在外骨骼的支撐下移動得異常輕巧。
他負責側翼,那雙在夜視儀後銳利無比的眼睛不斷掃視著左右兩側的黑暗深淵,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來他機槍口的微微調整。
夜鶯則處於隊伍相對中心的位置,她手中的多功能傳感器如同探針,不斷掃描著前方地麵和低矮障礙物,重點排查那些深藍的熱成像可能忽略的非金屬爆炸物或傳感器。
“地麵成分複雜,多金屬碎屑乾擾,被動掃描效果降低,建議啟用主動微脈衝掃描。”
她輕聲建議。
“否決。保持靜默。”
露娜冰冷的聲音從隊尾傳來。
她是隊伍的神經中樞,不斷綜合處理著所有信息流。
他們正式進入了選定的廢棄工業區。
這裡的景象比外圍更加駭人。
巨大的廠房隻剩下扭曲的鋼結構骨架,如同史前巨獸被剝皮抽筋後留下的恐怖殘骸。
坍塌的混凝土樓板層層疊疊,形成不穩定的斜坡和危險的陷阱。
破碎的玻璃、扭曲的管道、散落的機器零件鋪滿了地麵。
一座巨大的水塔攔腰折斷,上半部分砸塌了旁邊的倉庫,形成了一座由鋼鐵和水泥構成的畸形小山。
這裡是被重炮反複犁過、又被步兵近距離爭奪過的地獄景象。
“停。”
深藍的拳頭再次舉起,動作瞬間凝固。
他緩緩蹲下,指向左前方一片相對平整的區域。
在熱成像視野中,那片區域的溫度與周圍環境有著幾乎難以察覺的細微差異,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均勻冷卻模式。
“雷區。混合布設,淺層掩埋,有壓發也有絆發。邊緣有近期人工翻動痕跡。”
蜂醫立刻匍匐上前,取出高靈敏度掃描儀,小心翼翼地延伸出探頭。84型定向雷,至少三枚……還有絆線……媽的,哈夫克工兵的手藝真不賴,幾乎和自然環境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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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細分析著數據,“三點鐘方向,有一條極窄的通道,土壤壓實程度不同,像是定期有人通過……但邊緣有額外的信號乾擾,大概率布設了詭雷。”
烏魯魯本來打算自己動手,但他還是把這個機會主動讓了出去。
“我來。”
夜鶯的聲音冷靜得不像是在處理致命的陷阱。
她取出了一套細長的機械探針和微型線纜剪,像一位即將進行神經外科手術的醫生,緩緩靠近那條死亡小徑。
她的動作變得極其緩慢,每一次呼吸都控製在最平穩的節奏。
熱成像視野下,她的指尖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
她先用探針極其輕微地撥開浮土,露出下麵幾乎看不見的透明絆線,然後用微型切割器精準地將其熔斷。
接著,她又發現了一處精心偽裝的壓發裝置,與一顆偽裝成石塊的反步兵雷聯動。
時間仿佛被拉長,汗水從她額角滲出,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塵土中。
終於,她對著身後做了一個“安全”的手勢。
“清除。可以通過,嚴格遵循我的腳印。”
小隊再次如履薄冰般前進,一個接一個,精確地踏在夜鶯留下的腳印上,穿過這條寬度不足半米的死亡走廊。
然而,考驗遠未結束。
就在他們剛剛穿過雷區,試圖借助一座半塌的冷卻塔陰影休整片刻時,蜂醫突然猛地打出一個急促的“停止絕對靜默”手勢!
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凍結,連呼吸都幾乎停止。
“十點鐘方向,二層破碎平台,兩個熱源信號。微弱,靜止。疑似潛伏觀察哨。”
蜂醫的聲音細微得如同耳語,通過骨傳導傳入。
透過層層疊疊的鋼筋廢墟,在熱成像的綠色視野中,兩個模糊的人形熱源隱約可見。
他們幾乎與周圍冰冷的環境融為一體,顯然是經驗老道的潛伏者,極有可能是哈夫克的狙擊手或前方觀察員。
小隊此刻正處於一片相對開闊的碎石地帶,後退會再次踏入雷區,前進則完全暴露在對方的潛在視野下。
他們被釘在了原地。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冰冷的夜風吹過,卷起細微的塵土。
烏魯魯的手指輕輕搭在機槍的扳機護圈上,肌肉緊繃。
深藍的槍口微微抬起,無聲地指向熱源的大致方向。
露娜的大腦飛速計算,評估著風險。
強攻?
暴露無疑。
等待?
天快亮了,時間不等人。
就在這時,遠處哈夫克防線後方,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爆炸聲。
似乎是gti的迫擊炮進行了例行騷擾射擊。
那兩個靜止的熱源幾乎同時發生了微小的移動,其中一個似乎微微抬起頭,望向爆炸聲傳來的方向。
就是這瞬間的分散注意力!
露娜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打出一個“快速、低姿、迂回穿越”的手勢!
小隊被壓緊的心理彈簧驟然釋放,瞬間以最低姿態,爆發出驚人的速度,無聲而迅捷地衝向側前方一處更大的廠房廢墟陰影。
幾乎在他們衝入陰影的同一時刻,一道微弱的光束——
可能是夜視儀或熱成像儀的鏡頭反光
——從那個平台上一掃而過,掠過他們剛才停留的位置。
所有人緊貼著冰冷粗糙的混凝土牆壁,心臟劇烈跳動,不僅僅是因劇烈運動,更是因為與死亡擦肩而過的刺激。
“好險……”
蜂醫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依舊壓得極低。
“繼續前進。”
露娜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冰冷,沒有絲毫動搖,“他們很快會提高警惕。”
接下來的路程,他們更加謹慎,充分利用每一處陰影、每一個彈坑、每一堆瓦礫。
他們繞過了一片被傳感器柵欄隱約包圍的區域,攀爬過鏽蝕不堪、吱呀作響的金屬樓梯殘骸,甚至不得不從一棟建築的地下管道中短暫匍匐穿行,那裡彌漫著汙水和某種化學試劑的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