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式貨車沿著預先規劃好的、遠離主要檢查站的鄉間小路疾馳,將伊茲梅爾監獄的警報聲遠遠甩在身後。
多瑙河三角洲的蘆葦蕩、泥濘的土路、廢棄的農場成為了他們最好的掩護。
瓦西裡操控著車載的簡易電子對抗設備,乾擾著可能存在的追蹤信號,同時引導著方向。
車廂後部,李海鎮靠在廂壁上,緊閉雙眼,額頭上滿是虛汗。
極速的顛簸對他殘破的身體無疑是巨大的負擔,但他硬是咬著牙,沒有發出一聲呻吟。
德米特裡在一旁儘量用手穩住他,看著那張因痛苦而扭曲、卻又異常堅韌的麵孔,眼神複雜。
“堅持住,老兄,就快到了。”
德米特裡低聲說道,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李海鎮,還是在安慰自己。
彼得羅夫坐在副駕駛,一言不發,目光透過沾滿泥點的車窗,望著外麵飛掠而過的、被黎明前最深沉黑暗籠罩的田野。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成功的喜悅,隻有一片冰冷的沉寂。
安娜臨死前驚恐的眼神,李海鎮殘破的身軀,還有科爾尼延科“滅口”的命令,如同無數碎片在他腦海中旋轉。
經過數小時精神高度緊張的逃亡,他們終於有驚無險地穿越了邊境線薄弱地帶,進入了親俄的白俄羅斯境內。
當車輛駛入一個預先約定的、位於邊境森林深處的廢棄集體農莊倉庫時,天邊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
倉庫裡,已有兩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越野車在等候。幾名穿著fsb內部行動隊製服、表情冷峻的男子迎了上來。
為首的一名中年上尉掃過疲憊不堪的三人,以及被德米特裡攙扶下來的、幾乎無法站立的李海鎮。
“彼得羅夫少校?”
上尉確認道,語氣公事公辦。
“是我。”
彼得羅夫點頭。
“奉命接管。請你們,以及這位……”
上尉的目光在李海鎮身上停留了片刻,“……這位同誌,跟我們走一趟。需要立即進行彙報和隔離審查。”
沒有歡迎,沒有祝賀,隻有程序化的冰冷。
這在意料之中。
如此重大的行動,無論成敗,事後審查是標準流程。
德米特裡有些不忿,想說什麼,被彼得羅夫用眼神製止了。
“我們需要醫療救助,立刻!”
彼得羅夫強調,指著李海鎮。
上尉點了點頭:
“車上配備了基礎醫療設備,更專業的援助在目的地等候。請上車吧。”
四人被分彆請上了兩輛越野車。
彼得羅夫和李海鎮在同一輛,瓦西裡和德米特裡在另一輛。
車門關閉,車窗是深色的,隔絕了內外視線。
車隊立刻啟動,駛離了廢棄農莊,向著白俄羅斯境內更縱深的、未知的目的地駛去。
與此同時,伊茲梅爾秘密監獄。
淩晨的混亂與恐慌已經達到了頂點。
刺耳的警報聲終於停歇,但取而代之的是士兵奔跑的腳步聲、軍官氣急敗壞的吼聲以及無線電裡嘈雜的通訊。
h區洞開的合金門、昏迷被捆的技術員、消失的重犯李海鎮、以及……
在雜物間裡被發現、中彈身亡的北約情報官安娜。
一場完美的平安夜派對,瞬間變成了災難現場和外交風波的中心。
宴會廳裡,之前的喧囂早已蕩然無存,隻剩下杯盤狼藉和一種死寂般的壓抑。
大部分賓客已被要求回到各自房間或被集中詢問,隻剩下寥寥幾人。
銀翼獨自坐在吧台前,麵前放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威士忌。
他想起了那幾個“警衛”,想起了他們不自然的神態,想起了自己那該死的、被格赫羅斯打斷的疑慮!
如果當時他堅持去查看……
格赫羅斯端著酒杯,慢悠悠地走了過來,在他旁邊坐下。
這位阿薩拉軍官臉上看不出多少驚慌,反而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先知般的嘲諷表情。
“看吧,我說什麼來著?”
格赫羅斯抿了一口紅酒,聲音沙啞,“這座監獄,從根子上就是爛的。過於依賴技術,人員懈怠,管理層沉浸在虛假的安全感中……漏洞百出,不堪一擊。”
他晃著酒杯,看著裡麵旋轉的紅色液體,仿佛在欣賞一場與他無關的戲劇。
“他們甚至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殺掉一個高級情報官,然後像幽靈一樣消失。真是……完美的諷刺。”
銀翼猛地轉過頭,盯著格赫羅斯,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
“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甚至有點……高興?”
“意外?不。”
格赫羅斯嗬嗬一笑,“我早就看到了結局。我隻是感到……遺憾。遺憾他們沒有把這裡建設得更好,讓我少了些研究的樂趣。”
“不過,這次事件倒是一個絕佳的案例。我會向阿薩拉軍事情報局提交一份詳細報告,充分說明伊茲梅爾的失敗之處。這有助於我們說服那些官僚,提高阿爾及爾中央監獄的安保等級是多麼必要。我要打造的,是一個真正密不透風的堡壘,一個讓任何蒼蠅都飛不進來的絕對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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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在為自己的“理想監獄”收集素材了。
銀翼看著格赫羅斯那近乎狂熱的表情,感到一陣厭惡,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決心在自己心中凝聚。
他仰頭將杯中殘存的威士忌一飲而儘,火辣的酒液灼燒著他的喉嚨,也點燃了他的意誌。
“堡壘?囚籠?”
銀翼冷笑一聲,將酒杯重重頓在吧台上,“再堅固的監獄,也是由人來守的。而最致命的威脅,往往來自你看不見的地方。”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格赫羅斯:
“我受夠了這種被動防禦,受夠了在彆人劃定的戰場上進行肮臟的審訊!等這次事情了結,我會退出三角洲。這身軍裝,這種正麵作戰的模式,限製太多了。”
“我要去情報部門。cia,或者彆的什麼機構。我要轉到陰影之下,用他們的規則,不,用更狠、更絕的規則,陪他們玩。”
他的拳頭緩緩攥緊,指節發白,“我會親手找到他們,找到今天晚上的每一個人。我會撬開他們的嘴,折斷他們的骨頭,把他們擁有的、知道的一切,連根拔起,徹底碾碎!”
平安夜的狂歡早已散場,留下的,是更加深沉、更加危險的仇恨與執念。
……
一月的莫斯科,寒風依舊料峭,但今早的天空卻罕見地澄澈,陽光毫無阻礙地灑落,在積雪覆蓋的庭院裡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這光芒透過療養院寬大的玻璃窗,落在李海鎮身上,卻仿佛無法帶來絲毫暖意。
他坐在一張靠窗的扶手椅上,身上穿著乾淨的病號服,外麵披著一件厚厚的軍大衣。
陽光照亮了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以及那雙深陷的、失去了幾乎所有神采的眼睛。
他的背微微佝僂著,整個人縮在椅子裡,像一尊被風雪侵蝕了靈魂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