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儘時,艾莉森已經踩著結霜的石階走進中央公園。湖麵結著層薄冰,像被誰鋪了層碎玻璃,第一縷陽光斜斜切進來,在冰碴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倒像是散落的星星沒來得及收走。
“又來喂它們?”盧卡斯的聲音從身後飄過來,帶著點被寒氣凍過的沙啞。他手裡拎著個牛皮紙袋,袋口露出半截冬青枝,紅果綠針,在這灰白的晨色裡紮眼得很。
艾莉森沒回頭,隻是把手裡的麵包屑撒向冰岸。幾隻麻雀蹦跳著啄食,翅膀帶起的風裡,混著遠處教堂鐘樓隱約的鐘聲——還有三天就是聖誕,空氣裡該飄著鬆針和薑餅的甜香,可今年總像缺了點什麼,連陽光都透著股涼意。
“昨天夜裡,你聽見閣樓的聲音了嗎?”她忽然問。
盧卡斯的動作頓了頓。他們租下這棟老房子時,房東特意叮囑過閣樓常年鎖著,說是漏風。可昨夜兩點,艾莉森確實聽見了木頭摩擦的吱呀聲,像有人在上麵拖著什麼重物,還夾雜著……鈴鐺響?不是聖誕裝飾那種清脆的,是鏽透了的鐵鈴,在風裡晃悠的悶響。
“可能是老鼠吧。”盧卡斯把冬青枝插在湖邊的石縫裡,紅果被他碰掉兩顆,滾進冰縫裡,“下午我去看看鎖。”
午後的陽光總算暖了些。艾莉森坐在窗邊泡茶,玻璃杯裡的熱氣漫上來,模糊了窗上的冰花。她手裡的書攤在膝頭,是本講本地傳說的舊冊子,其中一頁用紅筆圈著:“1927年聖誕夜,城西孤兒院丟失了三個孩子,最後見到他們的人說,孩子們跟著個戴冬青環的男人走了,那男人的靴子上,沾著冰碴和……鈴鐺。”
書頁突然被風吹得嘩啦響,不是穿堂風,是從樓上傳來的氣流,帶著股潮濕的黴味,還有若有若無的甜香——像是腐爛的糖果。
閣樓的鎖是黃銅的,早就鏽得不成樣子。盧卡斯用螺絲刀撬了半天才弄開,門軸轉動時發出的呻吟,比昨夜的聲音更讓人頭皮發麻。
灰塵在光柱裡跳舞,空氣裡彌漫著舊報紙和老鼠屎的味道。角落裡堆著幾個木箱,最上麵那個貼著張泛黃的標簽:“聖尼古拉斯的禮物”。箱子沒鎖,盧卡斯伸手去掀蓋,指尖剛碰到木板,就聽見“叮”的一聲輕響。
是鈴鐺。
箱子裡沒有禮物,隻有件褪色的紅鬥篷,領口縫著圈鈴鐺,鏽得發黑,其中一隻鈴鐺上,還纏著根乾枯的冬青枝。鬥篷下麵,壓著張黑白照片,三個穿孤兒院製服的孩子並排站著,麵前是個戴寬簷帽的男人,帽簷壓得很低,隻能看見下巴上一道疤痕,手裡……正舉著串冬青。
艾莉森的呼吸頓住了。照片裡的孩子,穿的鞋子和她昨夜在閣樓門口看見的鞋印一模一樣——小小的,沾著冰碴,像是從結冰的湖麵上剛走回來。
窗外的陽光不知何時暗了下去,風卷著雪粒子敲打著玻璃,像有人在用指甲輕輕刮擦。盧卡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冰涼,指節泛白:“你看鬥篷的裡襯。”
紅布內側,用暗紅色的線繡著三個名字,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孩子寫的。而在名字下麵,有人用更深的顏色補了行字,墨跡像乾涸的血:
“今年的冬青,該結果了。”
遠處的教堂又敲響了鐘聲,這次格外急促,像是在警告什麼。艾莉森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時沾了點紅——是早上盧卡斯碰掉的冬青果漿,在皮膚上暈開,像顆沒乾透的血珠。
雪開始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撲在窗上,很快就把外麵的世界遮成一片白。可閣樓裡的那股甜香越來越濃,混雜著鈴鐺的悶響,在這即將到來的聖誕夜裡,像一張慢慢收緊的網。
雪越下越大,窗玻璃上的冰花重新凝結,將那片慘白的世界隔絕在外。閣樓裡的空氣卻仿佛凝固了,甜膩的腐朽氣味裹著鈴鐺的餘響,鑽進每一道縫隙裡。
艾莉森盯著鬥篷裡襯上的字,指尖不由自主地撫過那暗紅的墨跡,觸感粗糙,像乾涸的痂。她忽然想起書裡的另一段記載——那些丟失的孩子,最大的不過七歲,最小的才四歲,他們的床鋪上,都留下過冬青果的殘渣。
“這鬥篷……”盧卡斯的聲音發緊,他伸手去碰那串鈴鐺,指尖剛觸到鏽跡,整串鈴鐺突然“嘩啦”一聲晃動起來,不是被風帶的,倒像是有人在看不見的地方,輕輕拽了拽鬥篷的衣角。
最下麵的木箱突然發出“咚”的一聲,像是裡麵有東西在撞。盧卡斯猛地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舊衣櫃上,衣櫃門板吱呀作響,掉下來一張泛黃的報紙剪報,飄落在艾莉森腳邊。
是1928年的本地報,標題用粗體字印著:“孤兒院失蹤案告破?神秘男子雪夜現身,留下冬青環與染血鈴鐺”。配圖是個模糊的背影,穿著紅鬥篷,站在孤兒院門口的雪地裡,鬥篷下擺沾著的冰碴,在照片裡閃著寒光。
“叮鈴——”
這次的鈴聲格外清晰,像是就在耳邊。艾莉森猛地抬頭,看見閣樓門口的陰影裡,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小的腳印,沾著融化的雪水,印在積灰的地板上,朝著樓梯的方向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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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卡斯順著腳印看去,喉嚨動了動:“樓下……”
他們衝下樓時,客廳的壁爐不知何時滅了,爐火變成一堆冰冷的灰燼。沙發上放著件不屬於他們的東西——一串新鮮的冬青枝,紅果飽滿,綠針上還掛著未化的雪粒,枝椏間纏著根細紅繩,繩尾拴著隻小鐵鈴,鈴鐺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字母:a。
艾莉森的心跳瞬間卡在喉嚨裡。她的名字,首字母就是a。
“鐺——鐺——鐺——”
教堂的鐘聲再次響起,這次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敲到一半突然卡住,隻剩下刺耳的嗡鳴。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穿透雲層,照在院子裡的老蘋果樹上,樹杈間掛著個黑影,像是件被風吹起的紅鬥篷。
閣樓的方向傳來木箱倒地的聲響,緊接著是密集的鈴鐺聲,一串接一串,像是有無數隻手在搖晃那些鏽透的鐵鈴。艾莉森轉身要上樓,卻被盧卡斯拉住,他指著門口的地板,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你看……腳印……”
更多的小腳印從樓梯上蔓延下來,密密麻麻,像是有一群孩子光著腳跑過,腳印邊緣沾著的冰碴正在融化,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倒映出天花板上晃動的影子——一個戴著寬簷帽的輪廓,手裡舉著什麼東西,在月光下閃著紅亮的光,像是一串冬青果。
壁爐的灰燼裡突然冒出火星,接著燃起幽綠的火苗,映得整個客廳忽明忽暗。火苗裡飄出那股甜香,比閣樓裡的更濃,像是有人在燃燒成箱的糖果。艾莉森在火光裡看見壁爐壁上多了行字,是用燒黑的木炭寫的:
“還差兩個。”
盧卡斯突然想起什麼,瘋了似的衝向門口,抓起那串新鮮的冬青枝就往門外扔,紅果砸在台階上,裂開的果肉裡流出暗紅的汁液,像血一樣滲進積雪裡。
“彆碰它們!”他吼道,聲音裡帶著哭腔,“書裡說……他每年都要找夠三個孩子……”
話音未落,閣樓的鈴鐺聲突然停了。整棟房子陷入死寂,連窗外的風聲都消失了。艾莉森慢慢轉過頭,看見樓梯扶手上,不知何時纏滿了冬青枝,紅果綠針一路向上,消失在閣樓門口的陰影裡,而陰影深處,有個模糊的身影正緩緩站直,帽簷下的疤痕在月光裡閃了一下。
然後,他們聽見了第三個聲音——不是鈴鐺,不是腳步聲,是孩子的笑聲,清脆得像冰淩碎裂,從閣樓裡飄下來,混著那股甜香,繞著他們的腳踝盤旋。
盧卡斯的手摸到門把,卻發現門鎖不知何時鏽死了,鑰匙孔裡插著根冬青枝,紅果堵住了鎖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