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蛙會打鼓的蘆葦蕩裡，有一間用空心荷葉搭成的音樂廳。屋頂是倒扣的大荷葉，雨水落在上麵會變成清脆的“嗒嗒”聲；牆壁是用蘆葦稈編的籬笆，風穿過時會奏出嗚嗚的調子；門口掛著串貝殼風鈴，每個貝殼裡都藏著一滴晨露，搖晃時就發出“叮鈴”的脆響，像在邀請路過的生靈進來聽曲。音樂廳的主人是隻戴露珠耳環的小青蛙滴滴，她的背上總沾著些水紋，跳起來像帶著一圈圈漣漪，每次敲響石琴，石頭碰撞的“咚咚”聲，像在給蕩裡的魚蝦講歡快的故事。
這裡的音樂從不讓煩躁的生靈多聽，隻唱給“心裡發悶的夢”。被漁網困住過的小魚夢會來聽“自由歌謠”，用蘆葦管吹的調子，能讓尾巴想起水流的柔軟；找不到媽媽的蝌蚪夢會來聽“搖籃曲”，用睡蓮葉拍打的節奏，像媽媽的肚皮在輕輕晃；最特彆的是埋在泥裡的蓮藕夢，它總來聽“春天序曲”，滴滴會用雨滴敲出破土的聲音，讓它知道陽光正在泥土外麵等它。而讓聲音永遠清亮的，是藏在琉璃缸裡的“回聲海螺”——那是用深海的珍珠層和月光磨成的，吹起來能收集所有聽過的快樂聲音，再放出來時會帶著暖暖的回音，像裹著一團溫柔的風。
這天清晨，蘆葦葉上的水珠還沒滴落，音樂廳的荷葉門被“啪嗒”推開，像有顆雨珠自己撞了進來。滴滴正用尾巴擦石琴上的露水，抬頭就看見一隻翅膀沾著泥的小蜻蜓，停在籬笆上不住地發抖，透明的翅膀被晨霧打濕，像蒙了層薄紗，六隻小腳緊緊抓著蘆葦稈，像抓著最後一根稻草。“能……能讓我聽首曲子嗎？”小蜻蜓的聲音細得像蛛絲，“我昨天和夥伴們在荷花上比賽點水，突然來的狂風把我吹到這兒，現在找不到它們，翅膀也沉得飛不動，心裡堵得像塞了團泥巴，再聽不到熟悉的聲音，可能就沒力氣找回家了。”
滴滴趕緊跳過去，用前爪把它扶到睡蓮葉子上，石灶裡燒著乾蓮蓬，火苗小小的卻很旺，把空氣烘得帶著草木的清香。“先烤烤翅膀，”她從葫蘆裡倒出點溫水，用貝殼做的小杯子盛著，“喝點水，翅膀就會變輕的。”小蜻蜓用嘴啄了兩口，濕漉漉的翅膀漸漸舒展開，才小聲說：“我記得我們的荷花池在三棵老柳樹中間，池邊有塊青石板，上麵刻著我們點水的記號，可現在我連方向都分不清，剛才在蕩裡瞎撞，差點被水鳥叼走……”
滴滴的心像被水泡過的海綿，輕輕發沉。她打開琉璃缸，裡麵的回聲海螺正泛著珍珠光，螺口對著陽光時，能看到裡麵流動的光斑，像裝著片小小的海。“給你吹首‘引路小調’吧，”她拿起海螺，沾了點晨露潤了潤口，“調子會跟著荷花的方向飄，順著聲音飛，就能找到那三棵老柳樹，而且……”她往螺裡塞了片荷葉絨毛，“聽到夥伴們的聲音時，海螺會震動，離得越近震得越厲害，水鳥聽到這聲音會躲得遠遠的。”小蜻蜓的複眼亮了亮，突然掉了滴眼淚——那其實是顆小水珠，砸在睡蓮葉上滾成了小銀球：“我翅膀尖有個紅色的斑點，像顆小紅豆，夥伴們都認得，能把這記號吹進曲子裡嗎？”
滴滴笑著點頭，用蘆葦管在小調裡加了個特彆的顫音，像紅豆落地的“咚”聲，又往海螺邊緣纏了圈彈性水草，這樣小蜻蜓能抓得更穩。她舉起海螺輕輕一吹，清亮的調子立刻漫了出來，帶著荷花的清香和荷葉的涼，小蜻蜓的翅膀跟著節奏輕輕扇動，像在跟著打拍子。吹完後，滴滴把海螺遞給它：“拿著吧，路上覺得累了就吹一吹，調子會給你添力氣的。”小蜻蜓用腳抓住海螺，突然從腿上抖落顆蓮蓬籽：“這個給你，是我昨天采到的最飽滿的籽，種在池邊，明年會開出能做笛子的荷花。”滴滴把蓮蓬籽埋進門口的泥裡，看著它撲棱棱飛出荷葉門，海螺的調子跟著它的影子，在水麵上畫出條彎彎的音波。
中午時，音樂廳的門被“砰砰”敲響，聲音重得像顆蓮子掉在石琴上。滴滴抬頭就看見一隻背著竹簍的老烏龜，背甲上沾著青苔，竹簍裡裝著些曬乾的菱角——那是給小孫子當零食的。“滴滴，能給我小孫子吹首曲子嗎？”老烏龜的聲音慢吞吞的，像水流過石頭的“嘩嘩”聲，“它前天在岸邊曬太陽，被小孩的網子網住過，現在一到白天就縮在殼裡，說總覺得心裡慌，聽什麼聲音都害怕，連覺都睡不安穩。”
滴滴從蘆葦叢裡抽出根最粗的蘆管，裡麵塞了點棉花，吹出來的聲音會更柔和。“吹首‘安心謠’吧，”她往管裡加了點蒲公英的絨毛，“調子像媽媽的手在輕輕拍背，聽著聽著心裡就不慌了，而且……”她在管尾綁了片螢火蟲翅膀，“天黑後會發光，讓它知道即使在殼裡，也有光在陪著它。”老烏龜從竹簍裡拿出塊雨花石：“這是我在河底撿的，敲起來聲音最脆，你當石琴的新琴鍵吧，小孫子聽到會覺得親切。”
滴滴把雨花石嵌在石琴的空位上，輕輕一敲，果然發出“叮”的清響，和其他石頭的聲音混在一起，像串流動的泉水。老烏龜趴在石灶邊烤背，看著滴滴調試蘆管，突然說：“我年輕時在河裡被漁網套住過，那時要是有這樣的曲子就好了，就不用在網裡亂撞，把背甲都刮破了。”滴滴往蘆管裡多塞了點棉花：“等小孫子不害怕了，咱們一起給您編支‘長壽曲’，裡麵混著菱角落地的聲音，您背著竹簍在岸邊走，調子會跟著您的腳步晃，甜得能把整個夏天都泡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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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烏龜的頭點了點，笑了：“它最愛在淺水區追小魚，說要數清魚鱗上的花紋，等它好了，我就帶它來這兒，讓你聽聽它數魚鱗的聲音好不好聽。”滴滴把蘆管放進荷葉包裡——荷葉能防潮，免得管裡的絨毛受潮。老烏龜背著竹簍離開時，菱角的香味混著曲子的餘韻，像把整個秋天都裝進了簍子。
傍晚時，音樂廳的角落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滴滴低頭一看，是隻背著貝殼的小螃蟹，殼上沾著些水藻，像披了件綠披風，八條腿橫著往石琴挪，鉗子上還夾著片碎瓷片——那是它撿來的“小鏡子”。“我……我想換首曲子聽，”小螃蟹的聲音沙沙的，像沙子劃過貝殼，“我答應給石縫裡的小蝦米當鬨鐘，可我敲石頭的聲音太難聽，它們總睡過頭，現在連石縫在哪都快忘了，殼也越來越重，爬不動了……”
滴滴的心像被溫水泡過的青苔，軟軟的發潮。她拿起最小的海螺，用晨露調了首輕快的“起床曲”，裡麵混著露珠滾落的“滴答”聲。“這個給你，”她往螺口係了根水草繩，“掛在脖子上，到了石縫邊一吹，蝦米們就知道該醒了。”小螃蟹的眼睛眨了眨，突然用鉗子夾過來顆紅漿果：“這個給你，是我在岸邊撿的野草莓，有點酸，能幫你潤嗓子。”
滴滴把野草莓放進陶罐，看著它背著海螺橫著爬出門，殼上的水藻在夕陽下閃著光，像撒了把綠寶石，海螺的調子隨著它的移動輕輕飄，像一路鋪過去的小音符。“彆著急呀，”滴滴在後麵喊，“蝦米們會等你的。”小螃蟹沒回頭，隻在泥地上留下串橫著的腳印，像在說“我知道啦”。
天黑了，蘆葦蕩裡的螢火蟲提著燈籠巡邏，音樂廳的荷葉屋頂還在接雨水，“嗒嗒”聲混著蛙鳴，像首溫柔的夜曲。滴滴坐在石灶邊，數著今天用過的樂器：小蜻蜓的“引路小調”應該已經到了荷花池，海螺的震動說不定正和夥伴們的聲音應和；老烏龜的“安心謠”正被小孫子聽著，縮在殼裡的四肢肯定慢慢伸出來了；小螃蟹的“起床曲”正跟著它往石縫爬，水草繩在風裡輕輕搖，像在給蝦米們提前報信。
石灶裡的火漸漸小了，剩下的火星像海螺裡的光斑，明明滅滅地照著滴滴的影子。她打了個哈欠，把露珠耳環摘下來放在琉璃缸上，靠在堆著蘆葦管的角落睡著了。夢裡她的音樂廳變得很大很大，荷葉屋頂變成了會下雨的琴鍵，石琴延伸到雲朵裡，每個來聽曲的生靈都能找到最合適的調子：小魚聽到能遊向深海的歌謠，蝌蚪聽到能長出腿的節奏，連埋在泥裡的蓮藕都醒了過來，跟著“春天序曲”的拍子，悄悄把綠芽頂出了水麵——因為每個音符都記得，音樂不是用來炫耀的，是用來陪著每個生靈慢慢舒展的。
月光透過蘆葦籬笆照進來，在地上灑下銀色的網，像張沒織完的樂譜。滴滴的背上還沾著水紋，在夢裡輕輕跳動，像在給新的曲子打節拍。等明天清晨的第一顆雨滴落在荷葉屋頂，又會有新的腳步聲踩著水窪來，帶著心裡的小小慌張，想聽一首能熨平褶皺的歌謠——而雨滴音樂廳的燈，永遠亮著，像一顆在蘆葦蕩裡輕輕跳動的、暖暖的小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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