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的酒杯被抬了起來,韓卓先是一愣。直到韓執仰頭,把他自己杯中的酒喝了下去,他才堪堪回過神來。
他笑了,搖搖頭,也是仰脖把酒喝了下去。
“對了大人,我先前第一次和先生相遇,聽說了一些事情。”韓執此時就道。
“什麼事?”
韓執笑了笑,道:“就是關於母親的事,先生說,母親當年是京城裡的......”
“哎——”韓卓此時再次抬手,打斷了韓執的話,道:“你母親最不喜提及往事了,也就包樞密那性子,總愛拿這些事打趣。”
“那好吧,我們......”
“哎——”
韓卓再次抬手,朝著他微微低聲,說道:“我們小聲點兒說。”
韓執微微一怔,臉上露出疑惑之色,不過還是壓低了聲音,問道:“大人,怎麼了?為何突然如此謹慎?可是母親的事兒......不好說?”
“非也,”韓卓微微搖頭,道:“咱們得小聲說。”
韓卓似乎是在追憶,說道:“你母親確實風光無限,但是在當時,你母親隻是個不出閣的才女。”
韓執微微挑眉,問道:“不出閣的才女?這是何意?”
“不出閣的才女,意思便是說——你母親的文采,全都留在她的房裡啦。”韓卓笑了笑,“因為那些文采,她從不顯露,故而世人隻知效奴兒,不知周妙安。”
韓執這下又懵了,隻看得韓卓再次倒酒,二人第三次碰杯,然後他才繼續道:“意思就是說,在當時看來,你母親和效奴兒,是兩個人。”
聽到這裡,韓執才了然,道:“原來如此,母親藏的這麼深?”
“她藏的還少嗎?你跟著你母親十八年,你不是連自己的外公都不知道是何人?”韓卓笑了笑,然後就開始回想,道:
“我倒是記得一詞,是《漢宮春》,你可要聽?”
韓執連忙點頭,然後韓卓就輕輕打著拍子,念道:“玉減香銷,被嬋娟誤我,臨鏡妝慵。無聊強開強解,蹙破眉峰。憑高望遠,但斷腸、殘月初鐘。須信道,承恩在貌,如何教妾為容。
風暖鳥聲和碎,更日高院靜,花影重重。愁來待隻殢酒,酒困愁濃。長門怨感,恨無金、賣賦臨邛。翻動念,年年女伴,越溪共采芙蓉。”
這是某一手宋無名氏寫的作品,何為宋無名氏?
這世間,有許多才華橫溢之人,因各種緣由不願或不能留下自己的真實姓名。有的是因為身份所限,怕作品流傳出去會給自己帶來麻煩;有的則是生性淡泊,不慕名利,覺得署名與否並無所謂。
韓卓見他這個樣子,也是笑了,道:“好了好了,喝了酒,為父看你這樣子,也是消了乏,這便是回去吧?莫要讓你母親和八娘等急了。”
“好。”
韓執點點頭,然後韓卓拿過他手裡的酒杯,他拿好了剛剛的糕點和水筒,便是父子二人一並下車。
走到了家門口,韓卓就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對韓執道:“對了,差些忘說了。今日我與你說的所有,都當做心裡話,莫要與人說——尤其是你母親。”
韓執連忙點頭,道:“我知道了。”
......
周妙安此時,正帶著蘇軫和魏玩在寫詞,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動靜。三位娘子就連忙開始收拾詞紙,蘇軫也是連忙把周妙安寫的作品,放到了自己和魏玩的手裡。
“你們記著,千萬莫要與執兒說。”周妙安幫著把詞紙都塞好了之後,就最後也提醒了一句。
蘇軫和魏玩連忙點頭,蘇軫輕聲說道:“母親放心,我們斷不會說出去的。”
魏玩也跟著點頭,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保證道:“夫人,玉汝保證不說。”
這時,韓執和韓卓走了進來。韓執看到三人神色似乎有些緊張,微微一怔,但也沒有多想,隻以為是她們寫詞太過投入,被他們回來的動靜嚇到了。
但是下一瞬,韓執眉頭一挑,頓時就直接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了。
韓執心中雖有猜測,但並未表露出來,隻是笑著說道:“我們回來也沒這麼可怕吧。”
蘇軫微微笑了笑,故作無事地把手裡的詞紙放下,道:“官人回來了?怎地這點心都不吃?是不是又跟著大人,喝酒多了去?”
“就三杯,應該不算多。”韓執看到蘇軫笑了,也是不管那麼多了,就是直接湊上來,輕輕捏著蘇軫的臉蛋,道:
“八娘剛剛可是遇到了什麼開心的事兒?也是好幾日未見你笑得這麼開心了。”
蘇軫微微紅了紅臉,拍開韓執的手,嗔怪道:“官人,這麼多人看著呢。玉汝尚小,官人這般,倒是教壞了該如何是好?”
小魏玩實在是機靈過頭了,此時也是直接開始收拾書本,假裝沒有看到剛剛發生的事情。然後朝著蘇軫鞠了一躬,道:“先生,玉汝告辭了。”
說完,魏玩就邁著步子跑開了,就連周妙安,也是揪著韓卓,連忙離開。
見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蘇軫才道:“真真是個冤家,竟這般不知羞。也不看看是何場合,就做出這等舉動,偏生你是個沒心沒肺的,隻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
“嘿嘿,”韓執連忙扶著她,來到了一旁的坐榻下坐好,“八娘高興就好。”
蘇軫輕哼一聲,彆過頭去,不看韓執,竟然開始打趣了自己:“誰高興了?妾身瞧著官人心裡就沒個分寸,隻圖自己一時快活,也不顧及旁人眼光。今日當著母親和玉汝的麵,叫妾身好不難為情。”
韓執見她仍在嗔怪,臉上笑意更濃。這種時候,蘇軫的嗔怪話越多,他心裡就越喜。
“八娘,我餓了。”
此時韓執就眨眨眼,故作可憐。蘇軫見此,又是笑了一會兒,道:“既然官人餓了,那妾身便讓月萍去端菜來吧。”
“今日累了,當時好好休息。正逢妾身心情好,身子還算輕便,便是好好伺候官人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