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執雙手接過《夢溪》，輕輕翻開。這是當時冬日，沈括送給王淺的那一本，上麵大多都是寫地理記錄，不消想，估計都是給王淺整理出來的。
上麵甚至有一些，都是汴京裡麵的景色，包括了那聞名的“汴京八景”。
韓執的目光在書頁上緩緩移動，隻見沈括用細膩的筆觸描繪著汴京八景。從“繁台春色”中繁茂的樹木、繽紛的繁花，到“鐵塔行雲”下那高聳入雲、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的鐵塔，每一處景致都躍然紙上。
通篇看下來，和他之前翻過的沒什麼太大的差距，就是沒有怎麼排版。而且其中的絕大多數，每一頁都折了一下。
韓執輕輕摩挲著書頁上的折痕，抬眸看向王淺，問道：“王娘子，這折角之處，可是你翻閱時所留？”
王淺微微頷首，道：“確實如此，官人送了此書後，妾身時常翻閱。這折角的地方，或是妾身親自去過的景處，或是從樓台的說書先生那裡聽到了大概。”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王淺能看到的，估計就是開封府裡的這八個吧......多一點也有可能，但是大抵都不會很遠。
韓執一合上第一本《夢溪》，王淺就是連忙遞上了另外一本，眼睛亮亮地，一邊遞出書一邊道：“韓官人看了，可千萬要給官人些建議。”
“這......”韓執的手頓了一下，臉色有些紅，最後笑道：“這個可能有些難，因為這本《夢溪》，沈兄寫得很齊全，方方麵麵都不差。”
這哪裡是普通的筆記？分明是一部包羅萬象的百科全書！天文曆法、地理水利、工藝技術、醫藥養生......這可是超時代的智慧啊——
不然他沈括憑什麼被稱為神童？再看看自己，他韓執是個什麼東西？能提建議？
韓執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手繼續著翻書的動作。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因為沈括沒有進行整理排版的緣故，這第一頁，映出來的第一行字，就是——
“星月之翳，皆有所屬。”
韓執的指尖停在那紙頁上，蘇軫見他許久不翻書了，便是問道：“怎麼了官人？可是想到了什麼？”
“世間最深情的遮蔽，原是為了更好的重逢......沈兄定是發現了星辰遷徙的秘密——每顆星子都在尋找最契合的雲翳，就像他當年在路上初遇王娘子時。”
王淺聽得癡了，良久才憋出一句：“原是如此嗎......”
很大可能不是，這是韓執編的嗎？很有可能，但是也有可能不是。
&34；韓官人，&34；王淺的聲音有些試探，&34；你說這雲翳與星月的緣分，會不會...其實是官人的一廂情願？就像這雲明明知道月有陰晴圓缺，卻偏要在它最圓滿時遮蔽光芒。&34；
韓執搖頭輕笑：“王娘子有所不知，沈兄在書中另一處寫過&39；月形如彈丸，其影如粉塗&39；。他早就知道月亮本身不發光，卻偏要在《夢溪》裡寫&39；星月之翳&39；——這似乎是把你比作能讓星月生輝的雲翳啊。”
沒辦法，編嘛。
韓執又不是咱們“北宋”的本地人，他肯定是知道沈括今年回不來了。今年沈父將會因病離世，而按照規矩，他是要守孝足足二十七個月的。
守孝期間禁止遠行，而且不得結婚、飲酒等等。
但是這個時候，王淺忽然一拍掌，道：“對了韓官人，隨著這第二本《夢溪》而來的，還有一封信。其中隻有短短一句，不知道是為何意。”
“說了什麼？”韓執眨眨眼，有些疑惑。
“倒也是有些不知其所以然，”王淺想了想，道：“好像是......‘守孝之製，本為儘哀，然情之所鐘，雖禮法難拘’，似乎意有所指。”
韓執頓時一挑眉，蘇軫則是微微皺眉，道：“這沈郎君說的，是何意思？”
而韓執沒有立刻回答，頓時就笑了，還不忘補罵了一句：“這家夥，他的......早知道你的書都是自己胡亂整合的，我上輩子何故那麼辛辛苦苦研究啊。”
韓執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王淺與蘇軫麵麵相覷，滿心疑惑。王淺輕咬下唇，猶豫著開口：“韓官人，您這話……是何意啊？”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魏玩，此時也是問了一句：“韓官人，這......艾慕，是什麼意思啊？”
韓執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忙收斂了神色，神色複雜地擺擺手扯出一抹笑意，說道：“王娘子，魏娘子，隻是想起些過往，不過是些玩笑話罷了。”
“我與沈兄相識有一段時間了，知曉他向來思維跳脫，行事隨性，整理書籍時難免隨心而為，我一時感慨，言語便失了分寸。”
蘇軫輕咳一聲，將話題拉回正軌：“官人，那沈郎君信中所言，到底該如何理解？”
韓執摩挲著下巴，沉思起來——今年剛剛好是沈父死的一年，然後他又這麼寫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
沈父已經仙逝了。
然後現在沈括已經開始守孝了。
除此之外，沈括還想婚期結婚？！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抖了抖，然後說道：“依我看，他定是不甘心被守孝之禮完全束縛，想要尋個折中的法子，既能儘孝，又能不辜負心中所愛。”
淺的臉龐瞬間漲得通紅，眼神中滿是震驚與期待，她輕咬下唇，囁嚅道：“韓官人的意思是說......官人打算在守孝的時候，與妾身......完婚？”
話未說完，她便羞得低下了頭。蘇軫眉頭擰成了個疙瘩，滿臉憂慮地說道：“這可使不得呀！守孝之禮，關乎家族聲譽與祖宗規矩，違背了可是要遭人戳脊梁骨的。沈郎君怎麼能有這般大膽的想法？”
“再者說了，沈郎君的大人身體康健，怎可能會離世。這話倒是有些......不孝了吧。”
韓執歎了口氣，道：“沈兄沒那麼不孝，會說出這種話，也就是那一種可能了——沈家大人可能真的離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