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執擱筆,長舒一口氣,抬眼望向三位女子。微微苦笑,道:
“陳娘子,不過是些隨心之語,此時心緒雜亂,詞不達意,讓三位娘子見笑了。”
“韓官人過謙了。”陳師師輕輕拿起詞紙,看了一番後,輕笑道:“去月柳七在平康坊寫《鶴衝天》,滿紙狂放,倒不如您這‘苔深半掩’來得動人。”
“文人詞貴意難平,若是像尋常般太直白了,反倒少了幾分滋味。”
徐冬冬自然也是湊了過來,看起了那首《踏莎行》。從妝台上抓起半塊糕點,塞進嘴裡嚼得作響:“韓官人這詞,確定是讓奴家姊妹三人拿去作曲子的?”
韓執剛想回答,就有新進士“幫”他開口:“自然如此,今日我等帶著韓狀元前來,所為便是如此。”
“那韓狀元可莫要學柳七酸文假醋的!依奴家看,這詞該配個急板,就像咱們上次在金明池賽船時奏的《水調歌頭》,痛快些,彆總讓人聽了想掉眼淚。”
徐冬冬說著,眉眼彎彎,還輕輕地用手肘頂了頂趙香香。
“徐娘子若想配急板,倒也無妨。”韓執斟酌著開口,目光掃過趙香香膝頭的焦尾琴,“隻是這詞裡的‘霧閣深扃’一般,若用《水調》的調子,怕是要把雲霧都震散了。”
陳師師此時就把詞紙放到了桌子上,笑岑岑地說道:“冬冬妹妹偏愛急調,倒有些像當時柳七寫‘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偏要配《醉花陰》的慢調。”
徐冬冬被陳師師說得吐了吐舌頭,用笛尾敲了敲妝台上的銅鏡,道:“師師姊姊總拿柳七作比,卻忘了當年咱們偷偷改他的《八聲甘州》為《甘州遍》,急板一起,可是讓教坊司的老供奉跺壞了三根鼓板呢!”
“那老供奉心疼鼓板,更心疼柳七的詞被咱們改得麵目全非,可台下的公子哥們卻聽得如癡如醉,叫好聲都快掀了屋頂。”趙香香終於開了口,嘴角噙著一抹淺笑,似乎是想起了那段趣事,眼中滿是笑意。
“這次咱們給韓官人的詞譜曲,可得好好琢磨琢磨,不能再像改柳七詞那般隨性了。”陳師師拿起詞紙,又細細端詳起來。
徐冬冬也是笑道:“自然如此,說不得這一首,便能與那《戒網》一般,又是咱們蘋鸞樓那有銀子都未必能瞧見的頭牌。”
陳師師便是一拍手,道:“那就這麼定了!明日奴家先用《將軍令》起三個急拍,到‘霧閣深扃’時突然收力,讓琴弦像浸了秋露般發顫——”
她忽然湊近韓執,壓低聲音:“其實呀,急板是假,奴家就想瞧瞧韓官人聽見變調時,會不會有一番彆的樣子。”
韓執登時便是被嚇得往後縮了一下,若不是後頭有一堆進士,他就要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了。
瞧見韓執這副窘態,趙宗實趕忙上前一步,扶住險些摔倒的他,同時向眾人拱手賠笑道:“諸位,韓兄近日公務繁忙,喝了點酒,又被諸位強拉至此作詞,怕是有些招架不住了。”
韓執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衣衫,苦笑著搖頭:“無妨,是韓某失態了。隻是求陳娘子下回莫要這般了......”
他的臉倒是沒有紅,隻是透著幾分窘迫。陳師師連忙福身抱歉道:“是奴家的錯,今日讓韓官人失了態,改日定當上門,給蘇娘子一個交代。”
她又望向趙香香,見其耳尖微紅,繼續道:“韓官人這般,就像香香妹妹彈《戒網》時,總在‘等白頭’前偷停半拍,騙得多少人以為她真動了情。”
這話似乎意有所指,但是又像是在說些什麼悄悄話。這下子,韓執沒羞,反倒是趙香香羞了。索性將臉側過去,避開眾人目光。
頓時之間,眾人都開始哄笑了。此時,瓊林苑外的喧鬨聲再次傳來,有進士在叫嚷著讓韓執出去一同飲酒。韓執麵露難色,看向趙宗實。
趙宗實心領神會,上前一步,對著眾人拱手說道:“各位進士,韓兄今日勞頓,已作詞一首,才情儘顯,實不宜再飲酒。不如就先讓他回去歇著,改日咱們再一同暢飲,如何?”
趙宗實話音剛落,便有好事的進士起哄:“趙兄這是要護著韓狀元逃酒麼?莫不是怕咱們灌醉了狀元郎,誤了明日早朝?”
趙香香眼看,就連羞了臉都忘記了,連忙幫腔道:“諸位進士官人,若嫌韓官人逃酒可惜,不若奴家以琴代酒,為諸位新進士們再彈一曲,便是莫要為難韓官人了。”
趙香香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瞬間齊聚在她身上。她抱著焦尾琴,身姿微微前傾。
原本起哄的進士們聽了,麵麵相覷,最後還是答應了。隻不過他們還不打算太放過韓執,就於是圍著他,又把他給圍出去了。
韓執被眾人簇擁著往外走,心中滿是無奈。待韓執等人離開後,後台一下子安靜了許多,三位花魁最後也是拿起了自己的樂器,一起跟著出去了。
韓執被眾人擁著踏入瓊林宴主廳後,殿中絲竹聲本自喧囂,卻在三位娘子抱著樂器現身時陡然一靜。
......
莫約到了快午時的時候,整個瓊林宴便算是結束了。整個瓊林苑裡,幾乎所有的新科進士們都喝醉了,但是韓執在趙宗實的幫助下,倒是沒有喝上多少。
如此算來,韓執和趙宗實,算是唯二的沒有喝醉的人。
此時趙禎才緩緩從閣樓上下來,三位台上的花魁演奏完了樂曲,一瞧見皇帝出現了,她們便是直接撤回後台去了——
風塵女子雖然看著風光,但是由於身處樂籍,非特殊情況,她們是不能直麵聖顏的。
韓執和趙宗實正欲行禮,但是趙禎卻是擺擺手,道:“你們儘興了便可歸家去了,這些舉子們,朕會命人安排好住處的。”
韓執與趙宗實聞言,再度拱手謝恩,而後轉身步出瓊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