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軫見小黑穩穩接住饃塊，眼睛彎成了月牙，指尖又掰下更大一塊，這次故意往東側假山方向拋去。
小黑蹬著短腿狂奔，毛茸茸的尾巴豎直如旗，在青石板上劃出利落的弧線，竟比前日在西市見過的馴犬雜耍還要靈巧幾分。
“好個機靈鬼！”
韓執話音未落，小黑已叼著饃塊跑回蘇軫腳邊，前爪搭在她繡鞋上，尾巴掃得青磚簌簌響。
“咳咳......”
便聽見月洞門處傳來沉穩的咳嗽聲。抬眼望去，韓卓正扶著門框輕笑，青衫下擺沾著些微泥土氣息——他剛從閒院的花叢中回來，似乎又被周妙安拉去打理花叢了。
“大人又偷挖了母親新栽的忍冬？”韓執忍俊不禁，迎上去對著韓卓微微行禮。韓卓瞪他一眼，卻掩不住唇角的笑：
“休要胡說......”
說著，便是偷偷湊到了韓執的耳邊，低聲道：“你母親今日去了大相國寺求了支簽，解簽的高人說，咱家今年要添件大喜事。”
“你母親也不知道得了這簽子後犯了什麼，要在閒院花叢裡，改種改種三棵石榴樹——說是要什麼......多子多福！”
“今早連祖宅的青瓷花瓶裡的土都搬出來了，非要親手培土，說‘旁人動了土氣就不靈了’。你瞧瞧，為父這身上，全是那股子味道。”
“大人可曾勸過母親？”韓執忍笑問道，視線掠過韓卓襟前沾著的石榴枝椏碎屑——顯然是搬運花盆時蹭到的。
韓卓哼了一聲：“勸？你母親連《齊民要術》都翻出來了，說‘張騫通西域帶石榴入中原，正是祥瑞之兆’。”
話音未落，周妙安的聲音已從月洞門處飄來：“背後編排人可不像扶平伯的做派。”
她端著個朱漆食盒，盒蓋掀開一角，露出裡麵碼得整齊的蜜餞黃梅。
“八娘這段時日口味又變了，辣子都不吃，偏生的貪嘴了這黃梅。”周妙安說道，“方才才從夥房找出來，碰著快用晚飯了，八娘先吃些。”
蜜餞黃梅的酸甜氣息漫出盒蓋，惹得小黑豎起耳朵，爪子扒拉著石桌邊緣直起身，卻被周妙安輕輕敲了下鼻尖：“小饞鬼，這是給你小主子的。”
“你母親年輕時總說‘酸兒辣女’，如今倒信起了簽文。”韓卓也是調侃道，“偏生得，八娘害喜後，時而愛酸，時而貪辣。李嬸都念叨著是對龍鳳胎，結果你母親還不信，偏偏要去大相國寺求簽。”
“八娘且吃著，明日讓廚下做你愛吃的魚粉豆腐，隻是辣子......”周妙安此時就直接略過了韓卓的調侃，故意板起臉，來到了蘇軫的麵前：
“須得等孩子落地再嘗。”
“全憑母親安排。”
蘇軫笑著應下，指尖捏起枚黃梅放入口中，酸甜在舌尖綻開的瞬間，忽見小黑叼著根石榴枝跑過來，枝椏上還掛著片新葉，嫩綠得能滴出水來。
周妙安看到了之後，直接是把並不黑的小黑抱了起來，一隻手還不忘拍了一下它的毛絨腦袋，道：“小饞鬼，莫不是又把我的樹枝咬下來了？”
小黑此時像是做錯事想要掩蓋錯誤的小娃娃，連忙鬆口，樹枝應聲落地。然後甚至還不忘回過頭，嘴角上揚露出笑容，似乎在說：
“不是我不是我。”
接著又是看向了韓執，朝韓執喊了兩聲，就是不知道是在甩鍋還是在求情。
周妙安抱著小黑，指尖捏著它軟乎乎的爪墊晃了晃，道：“小調皮，還學會栽贓了？”
小黑立刻用濕潤的鼻尖蹭她的手腕，尾巴在她臂彎裡掃出討好的弧度，喉間發出撒嬌的嗚咽。
韓卓見狀，從袖中摸出半塊沒吃完的炊餅，故意在小黑眼前晃了晃：“瞧瞧，你祖父這兒有好吃的，可你方才咬壞了祖母的石榴枝......”
小黑耳朵倏地立起，圓眼睛緊緊盯著炊餅，尾巴搖得更快了，爪子扒拉著周妙安的衣襟直起身，倒像是在承認錯誤。
韓執此時就有些好笑，道：“大人莫要逗它了，小黑若會說話，此刻怕要喊‘祖父偏心’了。”
他微微靠近周妙安，伸手刮了刮小黑的鼻尖，惹得小家夥發出委屈的哼唧，卻仍舍不得離開周妙安的臂彎。
韓卓趁機將炊餅掰成小塊撒在地磚上，小黑立刻掙脫懷抱，爪子扒拉著桌麵搶食，尾巴掃得人眼睛都要花了。
“哎呦......”
本來還是逗著小黑，蘇軫忽然就扶著肚子，輕呼了一聲：“官人！小西瓜和二西瓜方才又踢妾身哩。”
“許是隔著肚皮瞧見執兒在逗小黑，心裡頭不平衡哩！”周妙安也是微微後退，問道：“是哪邊兒踢的？與母親說說。”
蘇軫摸了摸肚子，道：“兩邊都有，估摸著是都是看不慣官人偏心了。”
“既然如此......”周妙安笑了笑，道：“你就莫要逗小黑了，快些多陪陪八娘與孩子——好親家他們還在你書房裡，說不得何時出來，瞧到了你這偏心模樣，便是要數落你哩。”
蘇軫話音未落，月洞門處傳來沉穩的腳步聲，蘇洵抱著一函古籍轉過假山，青竹紋袖口沾著些微墨漬——顯然是在韓執書房裡翻找舊籍時蹭到的。
一望見蘇軫扶著腰的模樣，立刻放下書函，快步上前，半開玩笑地說道：“怎的又淘氣了？可要讓為父給兩個小友寫篇《止踢賦》？”
韓執忙迎上去接過古籍，見封麵題著《嘉佑集》，正是蘇洵近年修訂的文集：“丈人怎的親自抱書？吩咐小廝便是。”
蘇洵捋了捋胡須，目光落在蘇軫掌心的蜜餞黃梅上，袖口青竹紋隨動作輕晃：“聽聞外孫在腹中好動靜，莫不是得了為父當年‘筆頭千軍’的性子？”
“怎麼可能會有？”程夫人此時拉著蘇軾和蘇轍走了過來，見女兒扶腰的模樣，便是道：“可是又乏了？方才瞧見夥房煨了鱸魚山藥粥，比那蜜餞更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