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一，韓執一回到大理寺，章詢就湊上前來，道：“韓少卿，昨日長公主殿下送來了一名公公來，說是他汙蔑朝廷命官，我們這是......”
“人都送來了，自然是要審問的。”
章詢不說，韓執還差點忘了——昨天的時候，趙徽柔已經把梁懷吉給押送到了大理寺。他神色平靜，徑直朝著審訊房走去。
韓執的官靴碾過青石板上的晨露，審訊房的朱漆門在他掌心推開時發出“吱呀”輕響。梁懷吉跪在磚地上，月白襴衫的後襟洇著片汗漬。
梁懷吉看到了韓執走過來，還十分怡然自得地坐到了門口的椅子上，眼神頓時就變得凶狠了起來：“好個韓少卿......今日是來提審我來了？”
“是，又如何？”韓執因為昨晚蘇軫鬨騰，壓根兒沒睡好。
然後又加上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就要起床，再到大理寺當值。本來以為可以休息一下，結果被章詢提醒有人要審，現在就看到了梁懷吉這個樣子。
“當真是惡心的東西......”梁懷吉啐了一口，罵道：“德不配位的家夥！若不是你的先生是包拯，你怎麼可能坐到這個位置！”
韓執一挑眉，他還沒什麼反應，結果章詢就來了脾氣：“放肆！區區內侍敢謗訕朝廷命官，按《宋刑統》當加三等論處！”
韓執此時就把章詢的手給拉了下來，道：“行了行了，一個沒了根子還覬覦公主殿下的人，現在已經進了牢房裡，你何必如此動怒？傷了身子該如何是好？”
“咱們就說萬一，今夜要發生些什麼呢？彆被一個殘缺的人影響了心情。”
“韓少卿倒是憐香惜玉......隻是不知你家那賤人，昨夜咳得撕心裂肺時，可曾想起你這位‘德配其位’的夫君，正在大理寺替旁人審案？”梁懷吉此時眥目欲裂，如此說道。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前段時日，尋了太醫來為那賤人診病！公主殿下居然，還要把進貢的枇杷膏給你家那個......”
“病苗子！我喜歡公主殿下，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你怎麼敢插手他人家事！”
梁懷吉罵完，居然還放肆地笑了起來，似乎是很滿意自己剛剛的“作品”。
韓執是很生氣，但是他還是忍著，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殘缺。”
梁懷吉的笑聲戛然而止，猛地抬頭，眼底血絲幾乎要滲出來，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正隨著他劇烈的喘息扭曲變形。
“你說什麼？”梁懷吉的聲音像被刀割過的破布，不像個十一二歲的聲音，“你敢拿這個笑話我？”
“我說——”韓執假裝以為他“沒聽清”，清了清嗓子，是：“你殘缺。”
梁懷吉的牙都快咬碎了，嘶吼道：“我殘缺？”你有種再說一遍！”
“對，你殘缺，”韓執還真的再說了一遍，“你殘缺——我說兩次，高內懷的是雙生子。另外，長公主的家事，不包括你。”
“我是公主殿下的貼身內侍！如何不包括我！”梁懷吉吼道。
韓執微微歎氣，道：“也僅僅隻是內侍罷了。”
這個時候的梁懷吉，還遠遠達不到“兗國公主與內侍梁懷吉在月下相對小酌”的程度。
“內侍？”他咬著牙，道：“公主殿下會為了我質疑駙馬，難道還說不得，我在公主殿下的心目中的地位嗎！”
韓執笑了——被逗笑了，邊笑邊說道：“你何時確定，長公主殿下是在懷疑李兄？你跟著公主殿下，應當侍讀過，你不可能不知道什麼叫‘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你以為公主殿下冷落李兄，是因為你的汙蔑？公主殿下隻是因為，她不想讓李兄誤入歧途罷了。你以為你在她的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要，但是事實很殘酷......\"
“你隻是個奴才——殘缺的奴才。長公主年紀尚小，心地善良。所以她的世界裡，從來不要的玩偶——隻是有些玩偶，總以為自己能當騎士。”
韓執說完，就直接站起身來，然後對著章詢說道：“讓人把他帶出去，準備開審了......”
......
大理寺的公堂上，韓執獨坐在上方，而梁懷吉跪在下麵。章詢則是拿著通傳書，前往宮內，尋福康公主趙徽柔和駙馬李瑋前來對峙。
等了莫約半個多時辰，中途韓執看梁懷吉跪了那麼久，允許他站起來等候。而章詢回來時，除去趙徽柔和李瑋，還多了一個張茂則。
韓執作為臣子，看到了趙徽柔和張茂則，理應起身行禮：
“見過福康公主、張公公。”
“韓龍圖免禮。”趙徽柔微微揮手，道。
張茂則伸出手，引趙徽柔來到了公堂一側，親自搬來了一張椅子，讓她坐下。然後來到了韓執的身旁，笑盈盈道：
“韓少卿，昨日長公主殿下，已然將內侍梁懷吉汙蔑駙馬之事稟報於官家。今日特命此事為禦前案件，讓咱家在側聽案，同時記錄。”
韓執垂手退後半步，目光掃過張茂則袖中露出的明黃卷宗——那是隻有禦前案才能用的封皮。
按理來說，皇帝一般不會對公主的家事摻和太多，但是這一次算是例外。首先，福康公主是趙禎最寵愛的女兒，很重要。
而李瑋，則是屬於外戚，是趙禎的母親的侄子。而趙禎因為當時的“狸貓換太子”一事，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心懷遺憾，隻能通過側麵來報答遺憾，所以他就把自己最寵愛的女兒許配給了李瑋這個表弟。
光是憑趙徽柔和李瑋的身份，就值得趙禎如此對待。
張茂則尋了張椅子，坐到了韓執的旁邊，然後道：“韓少卿，你可以開始查辦了。”
韓執微微點頭，然後道：“梁懷吉，係以‘濫交苟友’、‘私參賭博’等名目，汙蔑當今準駙馬李瑋。”
“可有此事？”韓執目光銳利地看向梁懷吉。梁懷吉梗著脖子道：“我所言句句屬實，駙馬爺確實行為不端！”
韓執反問道：“空口無憑，可有證據？”
梁懷吉還是如當時所說一般，道：“我雖無實據，但我親眼所見。”
“口說無憑，不足為信。若無證據，便是汙蔑朝廷命官——”韓執再次道，“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