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此時已經是中秋前夕了。而蘇軫的肚子越來越重，穩婆掐著日子，也隻是道“再過幾日就足月”。
也就是在這幾天開始，魏玩來這裡也是不念書了，而是幫著照顧蘇軫。
尋常來說，中秋節這番重要的節日，應當是主母蘇軫來進行管理。但是此時的蘇軫又是生病又是即將足月，程夫人和周妙安都是哄著勸著不讓下床。
蘇軫扶著腰靠在床邊，看丫鬟們將絳色燈籠懸上回廊。腹部的重量壓得她呼吸微促，兩個小東西最近踢腿的頻率也是快了些。
她現在就隻能坐著，看著窗外的丫鬟們忙來忙去——即便是有些像開口指揮一下的心思，但是很遺憾，自己的兩個母親：程夫人和周妙安，此時都在外麵指揮著。
沒辦法，蘇軫隻能有些悶氣地嘟了嘟嘴，安安靜靜地坐著，摸過韓執送的魔方開始拚湊起來。這也是她現在為數不多的消遣方法了。
“蘇娘子，這是剛燉好的小米粥，加了些潤肺的食料進去，您嘗嘗。”
月萍這個時候走了進來，還帶著穩婆進來。穩婆的手裡，還端著一碗小米粥，剛剛就是穩婆開口說的話。
“好，拿過來吧。”蘇軫隻好放下手裡的魔方，在錢素的攙扶下，慢慢挪動到了床邊。
此時月萍跟著替她墊上軟枕，穩婆把碗交給了蘇軫後，就伸手摸了一下蘇軫的肚子，道：\"蘇娘子這雙胎胎位甚正，隻消再靜養幾日。\"
蘇軫握著溫潤的碗沿，還未將粥送入口中，腹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胎動。兩個孩子仿佛在爭搶空間，接連不斷的踢打讓她險些打翻碗盞。
穩婆見狀，趕忙又將手掌覆在她隆起的腹部，輕聲安撫：\"莫急莫急，兩個娃娃許是聞到粥香，也饞了。\"
蘇軫咬著唇重新靠回軟枕，但是某個小東西，又是頑皮地踢了一腳，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月萍......”蘇軫穩了穩手裡的碗，抖著聲音，問道：“現在......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月萍敲了敲外頭的天色，道：“快到申時了，郎君想必很快就可以回......”
但是月萍的話還沒說完，蘇軫忽然就痛呼了一聲，感到一股熱流順著大腿內側湧出，手中的粥碗\"當啷\"砸在腳踏上，穩婆嚇得連忙視線下移：
蘇軫的裙裾已被血浸透，如同一朵驟然綻放的海棠，在月白色床褥上洇開刺目的紅——早產了！
“先生！”魏玩也是驚訝地叫了一聲，頓時就開始不知所措了。
\"快！\"穩婆的嗓音陡然拔高，“快取熱水和軟布！”
在外麵安排工作的周妙安和程夫人，此時都被蘇軫的痛呼和穩婆的尖叫吸引了進門，兩個當媽的都直接衝了進來。一把推開門，就看到了月白色床褥上的血漬。
然後很不巧的是，蘇軫又咳了起來，臉色瞬間就白了，蘇軫的唇色已褪成無色。
程夫人自是心疼女兒，看到蘇軫這個樣子，直接就撲到床邊。也不管已經染血的床單，直接就坐過去扶著她，用自己的手掩住即將咳出來的蘇軫的嘴巴。
蘇軫剛剛咳了兩聲，程夫人全身頓時就一僵，臉色也是跟著白了。
周妙安先是拉著魏玩離開房間，見到了蘇軫咳嗽，也是跟著來到了蘇軫的床邊，緊張地問道：“怎麼了親家母？可是......”
程夫人沒有說話，眼眶頓時就酸了，緩緩抬起自己的手。周妙安一看到程夫人掌心的情況，瞳孔驟縮。
這個時候，蘇軾和蘇轍的聲音就很是不適時地傳了進來：
“女兄！女兄怎麼了！”
“女兄是要生小......”
“不準進來！”
兩兄弟想進門，結果被程夫人這一聲暴喝給嚇得愣在了門口。蘇洵和韓卓也是姍姍來遲，一手一個，把兩個“未來的大文豪”給拉了出去。
月萍和錢素已經把蘇軫給扶著躺下，穩婆此時也是帶著不少丫頭跑進來，熱水，毛巾什麼的全部都備齊了。
程夫人和周妙安也是被穩婆拉著，即將被推出去。
“阿母......”
這個時候，蘇軫就開口說了一句，每一個字幾乎都是在用力發出的聲音：
“彆......告訴......官人......”
程夫人的手下意識地攥起來，聽見蘇軫氣若遊絲的叮囑，喉間像塞了團浸水的棉絮。接下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被推出來的了......
......
韓執此時回到了家，手裡還是拿著一個大肉包子，本來是滿心期待地打算直接進門，趕早地把這個大肉包子喂給蘇軫吃。
但是他剛一下車，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程夫人和魏玩——程夫人的臉色凝重，而魏玩的眉頭則是皺了起來，似乎是準備哭了。
看到這個情況，韓執心頭頓時一沉，試探性地問道：“嶽母......八娘她......”
程夫人嘴唇顫抖，什麼都沒說，隻是緩緩伸出自己的手。韓執終是地低頭看去——隻見程夫人的掌心上，有著幾點血星子。
“八娘生了......”程夫人聲音有些沙啞，如此說道，“早產了，然後身子也弱，帶著病也......好賢婿！你去哪兒啊！”
韓執手中的肉包子“啪”地墜地，程夫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到自己的好賢婿，已經跑了進去了。
一路衝過回廊，韓執就衝到了自己的院子裡，裡麵此時已經圍了好一些人了——韓執此時喘著氣，眼神下意識地就看了過去，此時的房門緊鎖著，但是就是聽不到蘇軫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就想進門去，但是腳步卻是根本動彈不得。與其說是一動不動，不如說，這是在仔細地聽著屋內的動靜。
屋內傳來穩婆“換布”的指令，緊接著是棉絮摩擦的窸窣聲，唯獨沒有蘇軫的喘息——那曾在無數個咳夜陪伴他的、略顯急促的呼吸聲，此刻竟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