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在周圍人都爆發歡呼的時候，韓執忽然皺了皺眉頭，一臉疑惑地看著周圍人。忽然，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眉頭頓時就皺得更深了——
他隻覺得那些聲浪像撞在毛玻璃上的飛蛾，撲簌簌地在耳邊亂撞，漸漸悶成了嗡嗡的蜂鳴。
“執兒！真是龍鳳胎！”韓卓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上，震得他肩胛骨發疼。
他回過頭去，韓卓看到他這個“一臉茫然”表情，還以為是他過於激動，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韓卓可太清楚了，畢竟當時韓執出生時，自己也是沒有反應過來。
周妙安此時卻是發現了一些不對勁——
“執兒？”
她揚聲喚道，特意拔高的尾音撞在雕花柱上，驚飛了簷下灰雀。韓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轉過頭，視線卻越過她肩頭，落在房間那扇半開的門上。
“你看這孩子，怕是高興傻了！當年我抱他時，也是這般......”韓卓還在一旁搓著手笑，結果話音未落，便被周妙安一個眼風截斷。
“執兒？”她的聲音陡然發顫，抬手拍了拍他的耳朵，“看著母親，你聽得到母親說話嗎？”
聽到這話，韓卓的臉色也變了，程夫人和蘇洵也是連忙走上前來，問道：“好親家，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庭院裡的歡呼聲不知何時已消弭成模糊的蜂鳴，唯有母親拍在他耳廓上的力道帶著實感，卻震得他顱腔內嗡嗡作響。
“執兒！”周妙安的指尖狠狠掐上他耳垂，那刺痛讓他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
“好賢婿，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心事兒？”蘇洵也是連忙開口問答。
周妙安的指尖掐得更狠，耳垂上傳來的刺痛讓他再次猛地一顫，也是跟著痛呼了一聲。這下子，他算是徹底回過神來了，這個時候，所有人的視線都是移動到了他的身後。
他也是後知後覺地跟著看過去，此時的月萍，半個身子探出產房門縫，鬢邊簪子歪斜，發間還沾著幾片艾草碎屑。
“郎君！快進去瞧瞧小西瓜和二西瓜！”
這話像顆投入靜水的石子，韓執卻隻看見月萍口唇張合。他鬼使神差地就邁開步子，朝著房間走去——
“嗯......”
韓執的腳步往前，伸手拉開了半掩的雕花門，艾草與血腥氣混著溫熱的水汽撲麵而來。
他看見蘇軫仰臥在鋪著新換錦褥的床上，鬢發淩亂地貼在汗濕的頰邊，平日裡透著狡黠的杏眼此刻閉著，唇色白得像路邊的白花一樣。
韓執走到床邊時，看見她唇瓣上凝著乾涸的血痂，像宣紙上洇開的一點朱砂。銅盆裡的水泛著淡粉色，在燭火下晃出令人心悸的光。
穩婆正用繈褓裹著兩個嬰兒，其中一個繈褓輕輕蠕動，粉雕玉琢的小臉皺成一團。另外一個小家夥，則是安安靜靜地，不知道是在做什麼美夢。
韓執的指尖觸到蘇軫腕骨時，那冰涼的觸感讓他猛地一顫。她腕間的玉鐲滑到小臂，磕在床柱上發出細碎的清響，這聲響竟穿透了耳內最後一層毛玻璃般的嗡鳴。
他這才驚覺，不知何時起，產房裡艾草燃燒的“劈啪”聲、穩婆換布的窸窣聲，都已清晰得如同近在耳畔。
“這是小郎君，”穩婆將蠕動的繈褓遞到他左臂，“瞧這拳頭攥得多緊，將來定是個有氣力的。”
男嬰皺巴巴的小臉忽然掙動，沒牙的嘴一張一合，發出小貓般的哼唧。韓執低頭去看，那粉雕玉琢的鼻梁竟與自己如出一轍，心尖忽地軟成一汪春水。
而右手裡的繈褓卻異常安靜。女嬰裹在大紅錦緞裡，像隻蜷成球的小獸，烏黑的胎發濕漉漉地貼在額角。
韓執用指尖輕輕撥開她覆在眼上的發絲，忽然看見她睫毛顫了顫，眼縫撐開一線。韓執也是下意識地湊下去看——
並非烏溜溜的黑瞳，而是蒙著層水汽的灰藍色，像初春溪麵未化的薄冰，怯生生地映出燭火的光。
“二西瓜醒了？”
月萍湊過來時，發間的艾草屑落在繈褓上。女嬰似乎被驚動，小身子往韓執掌心拱了拱，嘴畔溢出細若蚊蚋的咿呀。
穩婆們臉上的皺紋都笑得折起來了，本來還想跟韓執說幾句恭喜的話，但是後者卻是一個調頭，直接坐回了蘇軫的身邊。
蘇軫的臉色很白，白的有些不正常。韓執見她滿臉的汗珠，下意識地就抬起袖子，想給蘇軫擦擦汗。
韓執的廣袖拂過蘇軫額角時，沾著的冷汗瞬間浸透了月白色錦緞。她的發絲黏在汗濕的鬢邊，幾縷垂落的碎發隨著微弱的呼吸輕輕顫動，像振翅欲飛的蝶翅。
穩婆見況，慌忙按住韓執的手腕，銅盆裡的溫水晃出漣漪，低著聲音說：“韓郎君，產後血虛忌風，需用乾巾擦拭。”
“哎......好......好......”
他慌忙收回手，接過月萍遞來的乾綢帕子，指腹觸到錦緞的紋理時，才發現自己掌心全是黏膩的汗。
“輕些......”穩婆的聲音帶著老繭般的沙啞，銅盆裡的溫水映著她眼角的皺紋，“蘇娘子鬢角的汗要順著發絲擦，莫要讓風鑽了空隙。”
蘇軫的喉間忽然溢出一聲極輕的歎息，乾裂的唇瓣微微張開，露出齒間未凝的血沫。隨即就是咳了兩聲，又是一灘血沫從口齒間流出。
韓執的指尖剛觸到蘇軫唇角的血沫，那溫熱的濕潤便順著帕子滲進指縫。他眼睜睜看著那灘血沫在素白的綢帕上洇開。穩婆驚呼著搶過帕子，然後用布巾壓住蘇軫的唇畔。
“快！參湯！”另一個穩婆端來了參湯，道，“蘇娘子這是產後氣虛，血不歸經——”
韓執被穩婆給拉開了，隻可惜自己不能親自上手喂。穩婆用銀匙撬開蘇軫牙關，然後緩緩給她喂下去。
“慢些灌......”一個穩婆的聲音發顫，碗裡的參湯晃出漣漪，“蘇娘子喉間還有血泡呢......”
參湯一點點灌下，蘇軫的臉色卻並未見好轉，但是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落在韓執臉上，嘴唇微動，似是想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