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鎖的邊角都打磨過三遍了。\"蘇軫見他這般，也是不禁感到好笑，將錦帶裡層的木棉絮翻出來，\"阿母特意找了蜀中老玉匠，用溫玉細細拋光過......\"
話未說完，韓執已把鎖墜湊到鼻尖，仿佛要從金屬縫隙裡嗅出任何一絲可能劃傷嬰兒的銳感。
\"執兒這性子，倒像極了他阿爺抱他照銅鏡時——\"韓卓端著杯盞，笑道：\"當年你祖父也是這般，生怕鏡麵映著不乾淨的東西，愣是硬生生把鏡子擦了好幾番。\"
韓執聞言，抬眼看向韓卓，麵上帶著幾分靦腆。
倒是周妙安卻是掐了一把韓卓，道：“大人當年那般謹慎，亦是對執兒的關心，孫兒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
蘇軫輕笑著搖了搖頭，將韓執手中的鎖墜取過來，重新整理好，道：“好了好了，這鎖自是萬無一失的，官人也莫要再瞧了——快吃東西吧。”
韓執的指尖僵在半空，方才蘇軫取走鎖墜時留下的溫玉觸感仍殘留在指腹。他望著妻子素紗襦裙下若隱若現的鎖墜輪廓——
看上去似乎還沒緩過神來。
蠍子鍋正咕嘟作響，熱氣裹著花椒與八角的辛香漫過來。程夫人此時就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韓執的肩膀，岔開了他的注意力，問道：
“好了好了好女婿，莫要再介懷此事了——此座自宴會開始，就一直無人，不知可是還有什麼貴客還未到？”
說著，程夫人就是指著一個空椅子，問道。眾人自然也是順著視線，就這麼看了過去。
韓執愣了一下，看過去後解釋道：“這是留給張公公的。”
\"張公公？\"韓卓的酒盞頓在唇邊，盞中羊羔酒晃出的漣漪映著廊下燈籠，\"可是內侍省那位與文潞公相熟、與我們扶平伯府世交為好的張茂則張公公？\"
韓執嘴角此時抽了抽——張茂則和自己家是一人世交三代的事情，就不必要說出來了吧？這樣是不是顯得有些裝了。
周妙安此時就拍了一下韓卓，道：“喝多了就莫要胡亂說話。”
不過不得不說，張茂則確實是和韓執三代都有所關係——先是小時候入宮前，和韓執他爺爺有過幾麵之緣，然後機緣巧合下參加了一下韓家祖父的葬禮。
入宮後，又和韓卓有所交集，曾以一個未冠之年，來幫襯了一下當時的韓卓——甚至可以說，沒有張茂則，周妙安和韓卓估摸著要黃。
現在步入中年，又是順帶著提點了幾下韓執。
雖然說張茂則隻是簡單指點了韓執幾句，但是就這幾點，幾乎可以說是幫韓執定了自己的官場基礎——可以說是全程神助攻！
\"你家大人醉了。\"韓執接過周妙安遞來的醒酒湯，青瓷碗沿的纏枝紋硌著掌心，\"張公公公務繁忙，能抽空......\"
然而話音未落，就聽到了門口傳來了敲門聲，眾人看了過去——
隻見張茂則身著一襲深灰內侍服，麵帶微笑，緩緩走進來。“抱歉來遲，公務纏身，還望各位莫怪。”
韓執連忙起身相迎，笑道：“張公公能來已是給足學生麵子，何來怪罪一說——請上座。”
眾人也紛紛起身行禮。
張茂則笑著走上來，但是並沒有直接入座，看著熱氣騰騰的蠍子鍋，笑道：“老遠就聞到這香味了，估摸著咱家今日可有口福哩。”
然後他就從袖子裡，取出了一個小錦盒，修長的手指揭開錦盒，露出兩柄溫潤的玉如意——
如意不過三寸長，頂端以淺浮雕技法琢出靈芝雲紋，尾端係著茜色絲絛，絛上墜著兩枚米粒大的珍珠，隨著動作輕輕搖晃。
“這是用和田子料雕的，\"他將錦盒推到蘇軫麵前，淺褐色眼眸帶著笑意，”孩子們抓周時握著玩，既不傷手，又討個萬事如意的彩頭。\"
韓卓湊過來細看，酒氣混著羊蠍子的香氣，誇讚道：\"好物件！這雕工......倒像是內造辦處的手藝？\"
\"扶平伯好眼力。\"張茂則袖中的玉帶銙輕響，\"去年隨官家巡幸江南，見當地匠人擅製袖珍玉玩，特意留了幾個在宮裡。\"
蘇軫忙起身福身致謝：“多謝張公公厚愛，如此珍貴之物，真是讓我們受寵若驚。”
張茂則擺了擺手，笑道：“孩子的滿月禮，自然要有些好物件。”
韓執為張茂則斟了一杯酒，道：“張公公難得來此，定要多嘗嘗這蠍子鍋。”
張茂則笑著輕輕推開就被，道：“咱家稍後還需回去辦事，請諒解——不過，倒是想瞧瞧兩個小祖宗，到底是個何番可人。\"
韓執與蘇軫對視一眼，一並轉身進入暖閣。須臾，她懷中抱著裹著素紗繈褓的二西瓜，小西瓜則被韓執穩穩托在臂彎，兩個孩子此時都睡著覺，眼皮還輕輕動著。
張茂則斂了笑意，緩步湊近，深灰內侍服下擺掠過青磚，幾乎未發出一絲聲響。張茂則的目光落在二西瓜淺褐色的睫毛上，那睫毛正隨著呼吸輕輕顫動，時不時還動一下。
目光再轉移到小西瓜的身上——哥哥的眼睫正覆在圓潤的臉頰上，隨著呼吸輕顫，像振翅的蝶翼。孩子無意識地咂了咂嘴，肉乎乎的小手從繈褓中掙出，似乎是想攥住韓執的衣襟。
張茂則的眼神變得格外柔和，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小西瓜的小臉，動作極輕，仿佛怕驚擾了這小小的生命。“這兩個孩子，將來定是有大出息的。”
韓執微微行禮，道：“張公公吉言，隻願他們平安喜樂便好。”蘇軫說道。
張茂則的指尖懸在小西瓜掌心上方，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枚暖玉小獸。那玉獸不過拇指大小，雕成趴伏的狸奴模樣，背脊弓成柔和的弧線，爪墊處還留著匠人特意打磨的溫潤凹痕。
他將玉獸輕輕塞進孩子掌心，使得小家夥就這麼抓住了這個小獸——剛好合手。
小西瓜的手指本能地蜷起，將暖玉狸奴裹進掌心，灰藍色的眼睛在睡夢中微微顫動，嘴角溢出一絲奶漬，還是那麼安穩地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