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冬拍了拍胸脯“放心啦。”
後台的空調出風口卡著片不知哪年的彩帶,在韓冬第八次調弦時突然噴出。我貼著滲水的瓷磚牆,看那片金紅交間的塑料片飄落在律美詩吉他上。韓冬的經紀人蔣晉正用熱風槍加固琴頸貼布,碳纖維材質在高溫下卷曲,像條瀕死的黑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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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板,過來搭把手!"蔣晉的鱷魚皮鞋尖踢翻空咖啡杯,褐色殘液在琴箱旁蜿蜒成河。我摸向口袋裡的亞光噴漆,手指貼向了冰涼的罐子。韓冬突然掃出段不協和音階,震得使我沒有準備的皺起了眉頭。
觀眾席的躁動如潮水漫過防火門時,韓冬正用醫用膠帶纏繞指尖。他後頸的刺青在汗濕的衣領下若隱若現。助理遞上的功能飲料在琴箱上凝出水珠,沿著被遮蓋的ogo輪廓滑落,在碳纖維貼布上畫出倆個圓圈。
“嘉陽,你緊張嗎?”他突然用撥片挑起那灘水漬,撥片的反光直直射進我的瞳孔,我看向他“你應該想問,你自己緊張嗎?”
韓冬喝了一口水“有點,哥們不懵你。”
“相信你,相信你的吉他。沒問題的!”
升降台啟動的震動從腳底竄上後槽牙時,韓冬把背帶多繞了半圈。追光燈劈開黑暗的瞬間,碳纖維貼布泛起深海魚鱗般的詭光。他指尖落下的第一個泛音,讓前排穿亞麻長裙的姑娘突然淚流滿麵——這是深海淚特有的銀色,每個泛音都像月夜投進古井的銀幣。
韓冬穿著點綴著極小亮片的黑色禮服,我不知道這是怎麼設計的,搖滾的衣服都比較有個性,所以也就無所謂了。演唱會的主題叫做“跳動生命”,韓冬沉寂了這麼久,再一次跳動在人們的麵前,也讓人十分期待。他略帶沙啞的聲音,隨著分解和弦的波動傳到了我們每一個人的耳朵中,開場他選擇了自己的原創作品《火花》。
唱到副歌時,韓冬的動作過於劇烈。貼布豁口處,兩枚金色圓環隨著光閃動了一下。蔣晉的對講機爆出電流雜音,我握噴漆罐的手腕突突跳動。但韓冬突然旋身背對觀眾,給自己樂隊一個信號,鼓點激進,和聲昂揚,調動這每一個人的情緒,台下的觀眾一起合唱,他們瘋狂的跳動,揮手。
情緒聚集在工體的上空,將上方的雲朵裡麵的水分凝結,仿佛下一刻將會瘋狂傾瀉。soo的聲浪傳進我的耳中,韓冬改用指甲刮奏。碳纖維貼布不會在持續震動中層層剝落,底下的ogo早已被亞光塗層馴化,在三千流明的強光下仍保持沉默。台下戴貝雷帽的狗仔攝影師剛架起三腳架,他突然將吉他倒轉,琴箱開口如黑洞吞噬所有窺視的目光。
幾首過後,韓冬透支了自己的情緒和體力,他單膝跪在地上,將深海淚放好,也將吉他的整體擺放在觀眾的眼前,隻是他們不能看見ogo。
“我們擁有生命,我們追逐生命,我們探尋生命。儘管現在有的人活在黑夜,有的人心如死灰。可這是我們必須經曆的過程,我們能做的就隻有,活下去,唱下去!”最後這幾句話,他是喊出來的。台下的呼聲和他互動,他拿起了電吉他,用近乎瘋狂的掃弦演唱了最後一首歌《再見!北京!》
夜色的北京,工體的人們唱著歌散場,他們的聲音沙啞,情緒亢奮。我和齊薇各自鬆了一口氣,可樂在後台等待著。
而我也同樣熱淚盈眶,因為我再一次看見了韓冬的成功,也聯想到我們賣唱的日子。被保安趕,遇見喝多的傻逼,還碰見那些花錢糟踐音樂的老板。我衷心為他的成功感到高興,擦去眼淚之後,我看著台上的韓冬越來越恍惚,因為曾經我們兩個人賣唱的錢隻能買一碗鹵煮,而現在他站在台上成為萬人追捧的巨星。
那些日子不再有了,你現在已經成功,這一切都值得!
齊薇看出來了我內心的情緒,她挽著我的胳膊,和我一起分享著這份喜悅,我們都熬過來了。我擁抱著齊薇,就像是那年在冬天的出租屋一樣,她頭發粘在我淚水橫流的臉上,我感受她的柔軟心跳。
散場後蔣晉堵在化妝間,平板上的熱搜跳動生命神秘的藍色吉他。他有些激動,又有些害怕。“陳老板,合作的事情,我們。”
想起來他之前趾高氣昂,讓我們填保密協定的樣子,我就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擺手“明天我們具體商量一下,現在你準備好演唱會之後的事情吧。”
“好好好。”他一路小跑,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安排手下人做事。
韓冬坐在裝道具的塑料箱上,用酒精棉擦拭琴頸:“陳老板,你們這噴漆..."他突然對著琴箱哈氣,白霧在亞光塗層上凝成轉瞬即逝的雙環,“能在南極用嗎?”
“去你的臭貧。你說呢?”
我接過來吉他檢查琴身時發現一處新鮮劃痕,是某個瘋狂推弦動作的贈禮。化妝間的暖色燈下,那道傷痕驚心觸目。排風扇的轟鳴中,我仿佛聽見木材深處的歎息,那是雲杉麵板在漫長乾燥期裡留下的記憶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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