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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地麵英尺上的高空,是永恒的蔚藍與棉絮般厚重的雲層。
法航波音747200龐大的機身切割著平流層的稀薄空氣,引擎的轟鳴被良好的隔絕,化為一種穩定背景的白噪音,像是現代文明為征服天空所奏的略顯單調的安魂曲。
“威廉先生,午餐時間到了,我們為您精心準備了一頓豐盛的佳肴,您看現在是否可以為您鋪設桌布,準備用餐呢?”一道溫柔的女聲打斷了這片寧靜。
金發碧眼,高鼻深目的美麗空乘走過來微微躬身,臉上帶著訓練有素的、恰到好處的微笑。
上原俊司從書本上抬起頭,下意識地伸手壓了壓鼻梁上那副純粹用作裝飾的平光眼鏡,鏡片後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靈魂剛從某個遙遠的故事裡被強行召回。
他合上手邊那本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封麵上扭曲的塔希提圖案被輕輕擱置在一旁。
“沒問題,剛好有些餓了。”他回以流利的法語。
美麗的空乘遞上燙金封麵的菜單,另一位空乘則動作嫻熟地在他麵前的桌板上鋪展開漿洗得挺括的雪白餐布,銀質餐具被精準地擺放,折射著頂燈柔和的光暈。
目光在菜單上來回遊走,今天的午餐看起來還不錯,上原俊司勾選了煙熏三文魚配檸檬奶油作為前菜,湯則選了經典的洋蔥湯,主菜的選擇讓他糾結了一小會——最終,對濃鬱風味的渴望占據了上風,讓他選擇了慢烤勃艮第牛肉,甜品無需猶豫,法式焦糖布丁會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至於佐餐的酒嘛……
餐前酒要了一杯凱哥貴婦香檳,搭配前菜喝的選了勒弗萊酒莊的蒙哈榭特級乾白,最常喝的拉塔希搭配主菜勃艮第牛肉應該是絕配,最後再來上一杯蘇玳產的貴腐甜白收收尾。
“請您稍等幾分鐘。”空乘記下他的選擇,裙擺搖曳,嫋娜離去。
上原俊司側過頭,再次望向舷窗外,雲海翻騰,偶爾的縫隙間,能窺見下方歐洲大陸蜿蜒的海岸線和那一抹動人心魄的碧藍。
地中海?還是波羅的海?他無從分辨,這高度賦予了他一種上帝般的視角,卻也帶來了疏離感。
“威廉先生,凱歌酒莊1979年款agrandedae香檳。”
沒過多久,漂亮空乘去而複返,手中捧著的酒瓶標簽被特意朝向他展示,1979,是一個好年份。
“噗”地一聲輕響,軟木塞被熟練地取出,沒有誇張的迸射。
晶瑩剔透的液體被注入高腳的香檳杯中,瞬間,無數細密如珠的氣泡爭先恐後地從杯底升騰、炸裂,形成一條永不停歇的、歡快的珍珠鏈。
細微的“哧哧”聲,像是慶典的前奏,也是孤獨旅途中最好的慰藉。
端起酒杯後,上原俊司沒有立刻飲用,而是先欣賞了一會那持續不斷的氣泡舞動。
接著鼻尖輕嗅杯口迸發的那股複雜而優雅的香氣,明亮的柑橘皮油清香,隱隱透出類似森林地表苔蘚與黑鬆露的深邃氣息。
最後斜過杯身輕啜一口,讓冰鎮過的酒液緩緩進入口腔,氣泡在舌麵上帶來輕盈又活潑的刺痛感。
酸度清晰而明亮,毫不尖澀,反而撐起了整個酒的骨架,口感圓潤飽滿,層次逐漸展開,那些聞到的香氣在口中轉化為了更實在的風味。
在萬米高空,機艙內的低壓和乾燥環境會使我們的味覺變得遲鈍,對甜度和香氣的感知會明顯下降,而一杯頂級的開胃酒,無疑能夠瞬間喚醒了一切感官。
喝過開胃酒後,前菜被適時奉上,產自丹麥法羅群島的頂級三文魚,被利摩日細瓷的純白盤子襯托得愈發橙紅誘人。
空乘一邊布菜一邊輕聲介紹著食材的來曆,同時又重複了一遍剛才香檳的操作,不過這次換成了勒弗萊酒莊的特級乾白。
煙熏三文魚自帶深沉而溫和的煙熏香氣,魚肉本身細膩肥腴,帶著海洋賜予的天然鹹鮮和適度的油脂感。
旁邊的檸檬奶油醬汁,則以清新的酸度和柔滑的奶香,巧妙地平衡了煙熏帶來的厚重感,增添了一抹明快活潑的風味。
再飲上一口乾白,奇跡般的搭配。乾白自身的活潑酸度,如同一把無形的刷子,瞬間掃清了煙熏三文魚留在口中的每一絲油膩感。
酒中柑橘類果香與檸檬奶油的酸香形成呼應,增強風味的層次感,而礦物質氣息則能提升三文魚的鮮美,讓整體搭配既凸顯食材本味,又通過酒的複雜度豐富味覺體驗。
湯品、主菜、甜品依次呈上,上原俊司吃的緩慢而專注,享受著在這頓雲端之上的美食。
……
傍晚時分,一輛銀白色的雪鐵龍cx出租車,碾過被雨水打濕、映照著昏黃路燈與古老建築倒影的石板路,緩緩停在了波爾多市區的波爾多大酒店宏偉的門廊下。
雨絲細密綿長,給這座以葡萄酒聞名於世的城市蒙上了一層憂鬱的麵紗。
穿著長款雙排扣藏藍色羊毛大衣,頭戴門童帽的年輕侍者迎了上來,幫忙打開了後座車門的同時,一句快速而清晰的“bonsoir,歡迎您入住波爾多大酒店”伴隨著潮濕清冷的空氣湧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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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soir!”
上原俊司用法語回應,支付了車費後低頭鑽出車廂,順手將呢大衣的領子豎了起來,以抵擋十一月初波爾多特有的濕寒。
這是他近三個月內第二次踏足這座城市,隻不過這一次來這裡卻是為了酒莊收購的事情。
事情還要從幾天前說起…
在休養了兩個多月後,上原俊司終於開始了康複性的練習,指尖重新觸碰象牙鍵的感覺,讓他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他選擇的是肖邦的《a小調圓舞曲》ctzno.19inainor,kkivb11),一首並不炫技,卻充滿了內省與細膩情感的短小作品,正適合用來重新喚醒肌肉的記憶。
然而,流暢的琴聲響起沒多久就被客廳裡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
“摩西~摩西~我是上原俊司。”
電話裡傳來了豐增翼的聲音:“俊司君,剛才接到了個來自倫敦的國際長途,說是受你委托收購酒莊的經理人,叫什麼羅蘭的,他希望你儘快給他回個電話。你記一下號碼,44136。”
“好的,知道了,師兄。”上原俊司順手拿起電話機旁鉛筆,將號碼潦草地寫在當月的掛曆空白處。
短暫的等待了幾分鐘,通過國際中轉台轉接的越洋電話被接通。
“o?”
電話那頭傳來羅蘭·德弗羅·德萊西那口帶著濃鬱英倫腔調的聲音。
“羅蘭,我是威廉,是收購酒莊的事情有進展了?”上原俊司省去寒暄,直入主題。
“威廉,事情是有進展了,不過是個不太好的消息。”羅蘭的聲音透著一股凝重,“如果方便的話,你最好能儘快來一趟波爾多,電話裡說不清楚,我們需要當麵談。”
“行,那我明天就買票,到時候我們見麵再聊。”上原俊司沒有多問,果斷做出了決定,他不喜歡意外,但更不喜歡在情況不明時盲目猜測。
於是,他便出現在了這陰雨綿綿的波爾多。
次日上午,天空依舊陰沉得像是要滴出水來,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城市的屋頂上,醞釀著又一場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