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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2月14日,情人節。
東京都港區赤阪,某家格調高雅的咖啡館裡。
初春的午後陽光,透過咖啡廳巨大的落地窗,灑下溫暖而慵懶的光斑,空氣裡彌漫著現磨咖啡的醇香和低聲絮語構成的寧靜,角落裡,一架三角鋼琴靜默無言,光潔的漆麵反射著柔和的光線。
上原俊司輕輕攪動著杯中的藍山咖啡,目光掠過窗外赤阪街頭步履匆匆的行人。
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沒打領帶,襯衫最上麵的扣子隨意地敞開著,顯得既正式又不失灑脫。
“聽說明天nhk電視台的專題節目上,要重點討論這次的日美貿易摩擦了。”
坐在上原俊司對麵的豐增翼放下手中的報紙,這些天各家報紙的頭版頭條都是關於底特律砸車事件的報道,“一次性砸毀四十多輛霓虹車,那可真是瘋狂啊,那些底特律的工人,難道以為砸了車,工作就會回來嗎?”
咖啡館是他們倆約了富岡信夫下午會麵的地方,因為是提前抵達,百無聊賴的豐增翼還問侍應生要了份報紙。
上原俊司收回目光,指尖在溫熱的咖啡杯上輕輕敲了敲:“情緒總歸需要宣泄,更何況他們的身後還有政客們在那裡推波助瀾,不能指望每個失業的工人都能冷靜地分析全球經濟格局。他們看到的,是霓虹生產的汽車擠占了他們的市場,奪走了他們的飯碗。”
“但這是市場選擇啊!”
豐增翼攤手,語氣帶著一絲樂觀和自信,“我們的產品質量更好,更省油,設計也更符合潮流。阿美利肯人自己做不到,難道還能怪我們太優秀?再說了,北美市場能離得開我們的半導體、我們的電子產品、我們的汽車嗎?我看他們最多鬨一鬨,最終還得回到談判桌上,該買還是要買。”
上原俊司微微搖頭,嘴角泛起一絲帶著些許冷意的笑容:“師兄,你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阿美利肯可從來不是一個會甘心吃啞巴虧的國家,當他們發現正常的商業競爭無法取勝時,就會動用規則之外的力量。兩國之間的貿易順差太大了,大到已經不僅僅是經濟問題,而是政治和尊嚴的問題。”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一些,陳述了一個不容置疑的現實:“沒有槍杆子保護的錢包,終究不過是彆人的錢包,阿美利肯在霓虹駐軍超過五萬,這可不僅僅是‘保護’,也是一把懸在東京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當經濟上的失衡觸及他們的核心利益時,你認為他們會坐視不理嗎?我聽說,阿美利肯財政部長貝克已經對我們發出了非常直接的警告。”
從1980年初到1985年間,美元連續升值,達到了驚人的48左右,貨幣的升值必然帶來出口的下降,造成貿易逆差並帶來大量的財政赤字。
1980年,霓虹對阿美麗肯的貿易順差多達100億美元,到了1985年,這個數字就已經飆升到500億美元,幾乎是原來的五倍,占阿美麗肯總逆差的三分之一。
價廉質優的霓虹工業產品大量湧入阿美利肯,極大衝擊了它本土市場,汽車、半導體等關鍵產業成為了衝突的焦點。
豐田、尼桑等汽車品牌在阿美麗肯市場占有率從1977年的12躍升至1981年的28,導致底特律三大車企當年虧損43億美元,18萬工人失業,這種“產業空心化”引發阿美麗肯社會對霓虹經濟滲透的強烈恐慌。
1981年,底特律的汽車工人聯合會成員憤怒地拿起鐵錘,在記者麵前狠狠的砸了一輛嶄新的豐田汽車,現場的民眾紛紛拍手叫好,這一舉動成為了阿美利肯人對霓虹經濟崛起強烈反感的象征。
當時,各種印製“抵製日貨”“第二個珍珠港”等字樣的t恤衫、汽車車貼等風靡阿美利肯。
零售業巨頭沃爾瑪超市掀起了“把阿美利肯帶回家”的運動,向阿美利肯人表示儘可能地賣本國貨,暗示絕不賣霓虹產品。
前年大統領裡根來訪東京,其目的之一就是希望在阿美利肯的主導下雙方正式成立“美元日元委員會”,迫使霓虹金融市場自由化,以期平衡貿易逆差。
去年,阿美利肯商務部發布報告,指責霓虹故意壓低日元彙率,以此來增加出口,導致阿美利肯大量失業崗位流失。
就在這個月初,阿美利肯財政部長貝克親自出馬向霓虹政府施壓,公開要求儘快采取行動削減對阿美利肯的貿易順差,否則將麵臨嚴重的經濟製裁。
儘管通產大臣田中六助在與貝克的會談中表示願意增加對阿美利肯的進口,寄希望避免矛盾升級,但這種軟弱的姿態顯然不能平息“爸爸”的怒火。
套在霓虹脖子上的絞索正在一步步的收緊,就等著圖窮匕見的那一刻了。
豐增翼有些不忿的說道:“可中曾根首相不是已經在呼籲國民購買阿美利肯貨了嗎?每個人買100美元,這姿態夠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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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態歸姿態,能否滿足對方的胃口是另一回事,我預感,更大的風暴還在後麵,阿美利肯國內的保護主義情緒已經點燃,參議院已經把霓虹列為‘不公正貿易國’,接下來,恐怕不會是砸幾輛車、錘幾台收音機那麼簡單了,他們可能會有更大的動作,比如…迫使日元升值。”上原俊司“預言”道。
“日元升值?”豐增翼愣了一下,“那我們的出口……”
“恐怕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上原俊司肯定了他的想法,“這是他們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武器之一,所以,師兄,不要過於樂觀,我們新世紀製作的業務雖然主要集中在音樂產業上,但全球經濟的風浪,沒有誰能真正獨善其身,我們需要提前做些準備。”
就在他們倆在討論著貿易摩擦時,一個留著八字胡,穿著風衣,身材敦實的中年男子正逡巡在咖啡館的門口。
富岡信夫看著咖啡館的門頭,內心感慨不已,兩年前他正是在這家咖啡館裡與中瀨英二會麵後,從彼時的華納先鋒跳槽去了新成立的蜂鳥唱片公司。
沒想到兩年後的今天,他又再次來到了這家咖啡館,他還是那個他,隻不過這一次中瀨英二的角色卻換成了上原俊司。
猶豫再三後,富岡信夫最終還是推門而入,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歡迎光臨,客人桑!”
侍應生的招呼聲在安靜的咖啡館裡響起,自然引起了上原俊司的注意。
“富岡桑,這邊。”他站起身,微笑著招呼道。
豐增翼也收斂了剛才討論時的銳氣,禮貌地起身致意。
“上原桑,久疏問候,豐增桑,抱歉,讓兩位久等了。”
富岡信夫滿懷歉意的朝著兩人微微躬身。
“哪裡,富岡桑,我們也是剛到不久,快請坐。”
上原俊司寒暄的時候,還不忘打量了一下富岡信夫,當初與他因為中森明菜結識,沒想到兩年之後,也許會成為老板與雇員的關係,這其中的緣分可真是妙不可言。
豐增翼把自己的位置換到了上原俊司的身邊,富岡信夫則來到兩人的對麵,脫下大衣,露出裡麵略顯隨意的針織衫,與上原俊司和豐增翼兩人的精致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有些局促地坐下後,雙手在膝蓋上搓了搓,挺不好意思的說道,“這是我太太親手織的…”
“哈哈,看來富岡太太的手藝要比明菜醬好得多啊。”上原俊司笑著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