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機器人沒懂。
隻有尋望知道,他在鏈接殘像前,給自己下了一個暗示。許淳昔說殘像會剝奪人的記憶,那他就以記憶為突破口。因此他暗示自己,當遇到觸碰記憶的事物時,讓心鐘同鳴。一共三個階段,每突破一次,記憶的枷鎖就更容易鬆動。鐘響意味著枷鎖破碎,殘像的汙染也被迫減少,他方才閉眼的那短短片刻就已全部記了起來。
尋望用力砸著這麵厚重的牆,機器人在一邊急得團團轉:“請快躺回去繼續模擬吧,您花了很多錢,不用太可惜了。也許您的記憶受到係統bug的乾擾才行為怪異,我這就為您進行檢查可以嗎?”
“你知道人是由什麼塑造的嗎?”尋望停了一瞬,將氣喘勻,突然問道。他這具身體相比起來還是太虛弱。
機器人屏幕上飄過一個問號:“是什麼?”
“一個人是由他的家世、童年、成長經曆、人生際遇以及最基礎的基因決定的,短暫或漫長的一生塑造出即便充滿缺陷但也堪稱完整的‘人’。當你走在街上,無數的人擦肩而過,他們並不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符號,而是都代表著一段獨特的編碼,這編碼就是塑造他們的所有的故事。”尋望放下已經砸壞的機器,抄起另一個更堅硬的繼續攻擊落地窗的裂紋。
“那麼,模擬完整的人生千千萬萬遍,經曆無數編碼的我,還會是‘我’嗎?沉溺於無儘壽命的假象,執迷於虛擬人生的悲歡,人會受到關懷,還是變成怪物?”
機器人徹底卡殼,半天開不了口。
“所以,你明白了,即使這裡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說話間,落地窗已經布滿裂紋,看起來搖搖欲墜。
機器人腦袋噌噌冒煙,它的臉上做出代表憤怒的顏文字:“檢測到生命體精神異常,啟動應急預案。”
尋望隻覺得眼前一暈。
回神時,他看見自己站在一麵破爛的落地窗前,手裡緊緊攥著一個七零八碎的機器。
“……這是哪?”他茫然地問。
方才他明明剛在街上被殺害。
記憶成功重置了,機器人鬆了口氣,忙上前介紹:“……就是這樣。所以請您躺回床上,我們繼續關懷療程。您的壽命已經僅剩最後的十秒。”
尋望怔愣地看了它一會兒,又垂頭看了眼自己手裡的機器:“你說我在這看風景,可看起來,我更像是在砸這麵落地窗。”
“最後五秒!您就要死了!”機器人尖叫起來“請您相信我!”
“我更相信我自己。”
尋望拿起機器更尖的那端,衝著裂紋聚集之處用力砸去。
哐當一聲,整麵玻璃應聲而碎,嘩啦啦掉了一地,又浮入太空。
機器人幾乎要崩潰了:“這到底是為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也要選擇死亡?最後一秒你也不願意拿去換八十年的人生嗎?”
尋望勾起幅度極小的微笑。
“既然左右都是死,為何不選擇在最後一秒,擁抱宇宙?”
他以放鬆的姿態,如一尾回到深海的魚般躍入宇宙。
即使這裡隻是編織而成的假象,宇宙還是美得令人心驚膽戰,浩瀚無垠的空間裡,星塵激蕩,一切仿佛成為永恒,但仍有巨大的天體在新生與滅亡,映照一切的光子度過漫長的旅程,將瑰麗造物的生死送到他眼前,凝結成絢爛的色彩。
他一直很想來到宇宙。
那是他幼時的夢想。
在這無限的擁抱中,尋望微笑著靜靜闔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