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艾力庫爾班猛地將手中的銅製酒盞摜在案幾上,青瓷碎片混著殘酒濺起,在氈房內壁的羊毛掛毯上洇出深色的印記。
他粗重的呼吸帶著馬奶酒的醇厚氣息,那雙常年在草原上馳騁的眼睛裡滿是驚怒與不信,仿佛剛才哨兵帶來的消息是什麼荒誕至極的戲言。
話音未落,他已大步跨出氈房,凜冽的北風瞬間掀起他的皮袍下擺,帶著邊境特有的乾燥寒意灌進領口。
氈房外,兩名挎著彎刀的守衛正仰頭望著西北方向的天空,原本挺拔的身姿此刻卻透著難以掩飾的僵硬。
他們的目光死死黏在那片被黑煙浸染的天際,喉結不停滾動,像是有什麼重物堵在喉頭。
艾力庫爾班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去,心臟驟然一縮——隻見一股股濃鬱得近乎發黑的濃煙正從地平線儘頭衝天而起,如同無數條猙獰的黑龍盤旋在蒼穹之下。
那絕非尋常牧民燒柴取暖的輕煙,更不是草原野火的蓬亂煙火,每一縷黑煙都帶著凝滯的厚重感,仿佛是大地在無聲地泣血。
更令人心悸的是氣味。一陣微風吹過,隱約有股混雜著燒焦毛發與熟肉的腥膻味飄來,雖不濃鬱,卻像附骨之疽般鑽入鼻腔,久久不散。
艾力庫爾班下意識地捂住口鼻,指尖觸到的皮膚冰涼一片,他忽然想起早年與準噶爾部交戰時,戰場上傳來的便是這種令人作嘔的氣息,那是生命被烈火吞噬的味道。
“大哥,咱們真不能在這兒待了!趕緊收拾東西走啊!”
氈房的門簾被猛地掀開,偵察兵巴圖爾踉蹌著跑出來,他的皮靴上還沾著未乾的塵土,臉上的驚恐幾乎要溢出來,
“那華夏軍殺人狠著呢!我昨天在山梁上遠遠瞅見,他們的連發槍,連斷牆都能掃平,根本不留活口!”
艾力庫爾班沒有回頭,隻是死死盯著那片黑煙,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四萬人!……全死了?”
他仍不敢相信這個事實。那可是近四萬哈薩克騎兵啊!是哈薩克親王麾下最精銳的力量,每人都配有三匹戰馬,腰間的彎刀能劈開堅硬的狼頭骨,背上的弓箭能在三百步外射穿羊皮甲。
就在三天前,這些騎兵還在塔城外的草原上列陣,馬蹄踏得大地震顫,旌旗遮天蔽日,那等氣勢足以讓任何對手膽寒。
可現在,偵察兵卻說他們在幾個小時之內就被全殲了?這怎麼可能?就算是四萬頭羊,要趕儘殺絕也得耗費不少功夫,更何況是四萬身經百戰的騎兵。
“一個活口都沒有!真的一個都沒有!”
巴圖爾急得抓住艾力庫爾班的胳膊,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
“我用千裡眼看了,到處都是人和馬的屍體,有的被燒成了黑炭,有的身上全是窟窿……連親王的金鞍都被踩在了泥裡,絕對錯不了!”
“這……這怎麼會……”
艾力庫爾班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氈房的木柱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原本打得一手好算盤:請哈薩克親王出兵,不過是想借他們的力量穩住塔城這塊底盤,擋住華夏軍西進的勢頭。
等局勢穩定了,再慢慢收攏周邊的部落,說不定還能借著日不落國的支持,在這邊境之地自立為王。
可誰能想到,寄予厚望的哈薩克騎兵竟然敗得如此徹底,連一絲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四萬條人命,就這麼成了戰場的祭品?
就在他心神大亂之際,一陣皮鞋踩在碎石上的清脆聲響傳來,伴隨著生硬的中文問候:
“哦,親愛的艾力庫爾班先生,你們看起來神色不太好,發生了什麼事?”
艾力庫爾班轉頭望去,隻見日不落國的軍事顧問萊德曼正站在不遠處,他穿著筆挺的卡其色軍裝,腰間係著鍍金腰帶,胸前彆著精致的懷表鏈。
傑克身後跟著兩名同樣著裝的衛兵,還有一個翻譯官正小心翼翼地候在一旁。這位來自日不落國的顧問總是這般一絲不苟,哪怕在條件簡陋的草原氈房外,也保持著紳士般的體麵。
翻譯官將傑克的話轉述過來,艾力庫爾班皺緊的眉頭卻忽然舒展了些。
他雖然從未與華夏軍正麵交鋒,不知道對方的戰力究竟如何,但日不落國士兵的裝備他是親眼見過的——嶄新的紅色製服筆挺整潔,黃銅炮管擦得鋥亮,士兵手中的步槍能在百米外精準命中目標。
此刻萊德曼的出現,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讓瀕臨崩潰的艾力庫爾班重新看到了希望。
但這份希望轉瞬即逝,他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聲音裡滿是悲憤與不甘:
“萊德曼先生,您還不知道嗎?哈薩克親王派出的四萬騎兵,竟然中了華夏軍的陷阱,全被殲滅了!”
他頓了頓,像是在說服自己一般補充道,
“一定是陷阱!若不是他們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四萬騎兵怎麼可能在幾個小時內就全軍覆沒?”
“這消息是真的?”
萊德曼猛地皺起眉頭,湛藍的眼睛裡滿是難以置信,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的懷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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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可能。在我的認知裡,四萬人的軍隊已經是一支相當龐大的力量了,即便是用我們國家最先進的火炮轟擊,也得耗費大半天時間才能擊潰,更何況是全殲?”
“千真萬確!我的手下親眼所見,絕不會有錯!”
艾力庫爾班語氣堅定,儘管他自己也覺得這事荒唐得離譜,但巴圖爾是他最信任的偵察兵,跟著他出生入死多年,從來沒有謊報過軍情,
“我想,華夏軍肯定是用了什麼陰謀詭計,不然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戰果!”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萊德曼的副官臉色慘白地跑過來,帽子都歪在了一邊,他一把抓住萊德曼的手臂,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先生!不好了!哈薩克親王的騎兵……真的被全殲了!那根本不是戰鬥,是屠殺!純粹的屠殺啊!”
“冷靜點,士兵!”
萊德曼用力甩開副官的手,儘量維持著鎮定,
“告訴我,他們是怎麼做到的?華夏軍用了什麼武器?”
副官喘著粗氣,喉結滾動了好幾次才勉強平複下來,他的眼神裡滿是驚魂未定的恐懼,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慘烈的戰場:
“是……是馬克沁先生發明的那種槍!就是那種能連續開火的重機槍!”
“馬克沁?”
萊德曼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當然知道這種武器,幾年前在倫敦的武器博覽會上,他見過那挺笨重的機槍演示——隻要扣動扳機,子彈就能像水流一樣連續射出,一分鐘能打幾百發。
但在他看來,這種武器實在太過浪費子彈,維持射擊需要大量的彈藥補給,對於任何一個國家來說都是沉重的負擔。
日不落國的軍方高層也認為它華而不實,並沒有大規模裝備部隊,沒想到竟然會在遙遠的東方看到它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