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語氣又沉了幾分,“若陛下真無對策,那今年的改風日,怕是將成為天下人詬病的笑柄。”
霍綱深吸一口氣,麵色凝重道:“百姓如今雖因陛下歸來而歡騰,可這份喜悅,若不能以實際善政延續,三月之後,便會煙消雲散。”
“喜悅易散,怨氣難解。”
郭儀點頭附和:“是啊……畢竟,天底下的百姓不是傻子,他們看的是米價、是賦稅、是有沒有亂兵擾民,是有沒有苛吏壓榨。”
“這些,都不是一柄劍能解決的。”
夜漸深,燈火如豆。
許居正府邸中,餘香未散,席下諸人皆神情凝重,連連低語,不複白日官場的矜持威嚴。
案上文墨堆積,諸般奏本、律例、地方來報、民間雜章堆滿書案,眾人麵前的清茶已冷,卻無人察覺。
“那二位以為,”霍綱忽然開口,沉聲道:“咱們大堯這位天子……除了手中這一柄劍外,是否還能提起筆來,治得這江山國政?”
話音一落,滿屋皆靜。
郭儀雙手交握,低垂著眉眼,神色平淡:“老實說——我不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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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道,並非止於武功。”
“我見過太多英雄末路之人,一生驍勇,卻敗在治國安民之上。治軍,可一將定萬裡;可治國,非一人可圖謀,文治綱紀,需十年打磨。”
許居正輕歎一聲:
“陛下這一年征戰連連,從瓊州起,到北境,再至上南村,確實功勳赫赫,威震四海。但……他有處理政事的底子麼?”
“我等從政三十載,尚不敢言‘通達政術’。”
“陛下少年時便遠離朝局,這一年又在外征戰。他有幾時,真正參與過朝政?”
“可如今,一紙年策詔,將由他親書。”
“這份年策——將決定大堯今後一年的朝綱方向、律令革新、賦稅修訂、兵力整編、吏治肅清、疆域防禦……甚至關乎一國興衰。”
“他……真能寫得出嗎?”
屋中幾位老臣皆是一陣沉默。
郭儀冷哼一聲,道:
“他若不是武功卓絕,這皇位還能坐得穩?先帝要的,怕本就是一個能保江山之人,而不是一個能修法度、安民心的聖王。”
“若非這改風之責為曆代天子之必舉,誰又敢讓這等‘劍鋒’之人來定天下之律?”
此言一出,屋內再度一靜。
霍綱搖了搖頭,道:“話雖如此,可眼下的局勢,不得不改。”
“民心動蕩,朝野不穩。四王之亂方平,北疆那邊,隻怕,也不會一直這麼平靜。”
“若此時,陛下年策中再無以民為本、以法為綱、以治為上的言策……我們朝廷的威信,將徹底失去。”
許居正點頭:“這才是我等今日聚於一堂的目的。”
“即便陛下才學不足,心誌不明,我等老臣也不能坐視。”
“改風之日,既為詔布天下,亦為萬象更新。”
“陛下若無策,我等便上表進言,輔之以綱目,定之以條章,使其有所施展,有所依憑。”
郭儀沉聲接道:
“我郭某,雖素來不喜與黨爭為伍,但若能在改風之日,於金鑾殿上進策三條、勸改兩事、革弊一律——便也死而無憾。”
“我也如此!”霍綱咬牙,正色道,“這一年,百姓之苦,我看在眼裡。朝廷再亂下去,這江山便再護不住了!”
一名戶部中丞低聲道:
“陛下若不能定策,不如由三省六部擬章草百案,列明十條政改之綱,三司核查,待陛下拍定,可免空言誤國。”
“不可!”許居正卻是搖頭。
“此事須陛下親決。若由下官擬草,反成宰輔越權、君權虛設之笑柄。”
“更何況,如今百姓之所以依然願意信他,不是因為我們這群老頭子坐在這兒出謀劃策,而是因為他能衝進火海中救人,能在萬人軍前獨掌乾坤。”
“他若不親定政綱,百姓那份熱血,也就散了。”
眾人紛紛沉默。
過了片刻,郭儀忽然歎了口氣,緩緩開口:
“罷了。”
“既如此,咱們便拿定主意——”
“改風之日,陛下若有妙策,自是萬民之幸;若無良策,咱們便為陛下添磚加瓦!”
“我這兩日擬好三條戶部稅法改革,郭老你那邊律令整修一事也需提上日程。霍兄,軍政調度上你最熟,兵部那邊的兵員整編也需列明三策。”
“還有吏部、刑部、工部……我們不能指望一個人治國。”
“但——我們可以輔佐一個帝王,撐起整個天下。”
“對!”一位尚書起身,眼神熠熠:
“這一次,咱們眾臣不鬥了,不爭了,不論左派右派,不看黨係門戶,隻要是對天下百姓有利的、能安社稷的——全都寫上來!”
“願陛下在上,接我等十年之心血,立萬世之基業!”
一屋子老臣,竟在燭火下起身,滿目鄭重,紛紛立誓:
“改風之日,我必上表!”
“我郭儀,願奏新律八條,革舊製三事!”
“我霍綱,願舉兵法三篇,清軍紀八節!”
“我許居正,願草政綱一卷,通民意十策!”
火光之中,眾人筆墨翻飛,卷軸齊開。
許居正目光凝重,更是道:“既然如此,三日後,陛下登朝。我們便提前籌一份《百策綱要》,作為參考?”
“共擬一策綱,三卷六章。”
“一卷講民生,針對糧價、流民、戰後複耕、賑災重建;一卷講吏治,整頓地方腐吏、厘清軍政權責;還有一卷,講國本——”
他眼中露出幾分銳意:“收回諸侯舊權,確立王權中樞。”
“此策,若陛下肯采,天下可安五十年。”
郭儀喃喃:“可若不采……”
霍綱淡淡道:“那便,再看三年。”
夜風吹進窗扉,搖動幾卷竹簡。
三位權臣一夜未眠。
他們在思索的,不止是一個皇帝的能力,
更是一個天下的命運。
夜色如水,清輝灑滿深宮。
洛陵皇宮內苑,千盞宮燈次第點亮,映照得整座皇城猶如沉靜夜海中的明珠,幽而不冷,靜而不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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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霜宮內,一爐檀香繚繞,氤氳出絲絲溫暖與安寧。
高閣風簾輕舞,窗外桂影搖曳,恍若夢境。
衛清挽披著一件薄綢外衫,坐在榻前,一雙玉手握著繡帕,卻遲遲未動。
她的目光時而落在香爐之上,時而望向門外——心神恍惚,顯然並不安穩。
房門“吱呀”一聲輕響,一道熟悉的身影推門而入。
正是蕭寧。
黑袍不換,火痕未散。可那一身沉穩威儀,仿佛讓整座宮殿都隨之安寧下來。
“你還沒歇下?”他笑問,腳步極輕,卻帶著那種渾然天成的沉定。
衛清挽轉頭,看見他的一瞬,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柔意與擔憂:
“你怎麼才來?外頭這麼冷,戰傷還未好全,怎能再熬夜?”
蕭寧走至她身側,輕輕落座,伸手將她散亂的青絲攏到耳後。
“你先彆管我,”她低聲道,眼神認真地望著他,“三天後,就是改風日了。”
“你可有想法?”
這一句問出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猶豫。
畢竟過去數年,蕭寧一直以紈絝麵目示人——花天酒地,嬉笑怒罵,是大堯第一紈絝。
哪怕後來,他一人斬敵十萬、火中救人、平定四王——他是戰場上的雄主,是萬人敵的將軍。
可朝堂之事呢?
她不是懷疑,隻是……未曾親眼見過。
“挽兒,你是在擔心我?”蕭寧的聲音柔和如月。
衛清挽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眼神卻依舊專注:
“過去這一年,天下實在太亂。如今百姓苦、軍賦重、各地府庫空虛,百官惶惶不安。”
“今年的改風日……不是平日可以比的。”
她頓了頓,眼中光芒微閃,像是在鼓起勇氣:
“夫君,你能打仗我信得過……但治國之事……我……”她輕咬紅唇,終究沒能把“我怕你不懂”幾個字說出口。
可蕭寧卻隻是輕笑了聲。
他起身,走向一旁銅爐邊,取出一碗熱湯。
那是早早就溫著的安神湯,沉香養氣,暖胃安心。
“這段時日,你跟我一起奔波太久了。”
蕭寧端著湯回來,輕輕放到她手中,“你也累了,該歇歇了。”
“這湯,你喝了,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至於朝堂之事……”他低頭,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溫熱,“交給我。”
“我既敢回來,既敢在萬人軍中立下王旗,就不會讓這大堯再亂。”
“我說過的,你守江山,我守你。如今亂世已平,該我守江山了。”
衛清挽手微顫,望著他那雙沉靜堅定的眼睛,忽然覺得,自己那些疑慮……似乎確實多餘了些。
她輕聲問:“你……真的有安排了?”
蕭寧點頭:“從上南村歸來,我已擬好了五條要政。”
“這些,就在改風日一一道來。”
他說得不緊不慢,沒有一絲誇張,卻每一句都字字千鈞。
衛清挽怔怔望著他,腦海中忽然浮現那日在戰場焦土中,他一人執劍、十萬敵軍跪服的身影。
如今再看這男人,他雖未穿龍袍、未加冕冠,卻儼然是真正的天子。
“我以為我早已知道你是誰……”她輕聲呢喃,“可我還是低估你了。”
蕭寧輕笑,將她摟入懷中:“低估了也好,這樣,便能有更多驚喜。”
“彆擔心,”他低聲道,“改風日那天,我會讓整個大堯,看到一個新的天子。”
“一個不止會戰的皇帝。”
燭火搖曳,香氣氤氳。
兩人相擁而坐,天地靜謐,歲月無聲。
此刻宮中未眠的,不止這對帝後,但卻是最安寧的一角。
因為她相信他。
因為他,早已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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