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重簷壓下,整座王府籠罩在一片森冷的靜謐之中。
簷鈴隨風斷續,發出細細的脆響,像夜色中一曲陰冷的前奏,昭示著某種暗潮正在悄然翻湧。
正廳高闊,朱梁漆柱在燭火的映照下,拉出一條條暗色的長影,似潛伏在牆角的蛇,靜靜等待著一擊致命的時機。
檀爐裡煙氣嫋嫋,香灰翻卷,淡淡的檀香彌散,混合著某種壓抑的氣息,在空氣中緩緩流轉,似乎連呼吸都染上了一抹冷澀。
案上羅列的不是宴飲的珍饈,而是一卷卷標注嚴整的兵圖軍策,紅黑交錯,勾勒出洛陵周邊的山川河道,城門要隘,在燭火下顯得格外陰沉。
地圖邊緣,一柄鐵尺橫陳,寒光微閃,宛若一條冷刃,靜靜割裂著夜色的沉寂。
中山王獨坐上首,廣袖垂落,指節扣在案沿,節骨一寸寸泛白,似乎壓抑著胸腔內湧動的暗火。
他的麵色被燭光映出深重的明暗,眉峰陰影如刀,唇角抿得極緊,眼底的幽光,卻像夜空深處的一抹星芒,沉而不滅,冷而犀利。
他凝視著案前攤開的那封信,朱紅封蠟已碎,紙麵微微起卷,仿佛也因承載了這驚心動魄的訊息,而顫抖不安。
燭焰在他眼底一閃一滅,將那抹幽光切割得如鋒刃般銳利,仿佛下一刻,便能刺破這滿堂死寂的空氣。
腳步聲自廊下傳來,輕,卻帶著一絲刻意壓抑的急促。
帷幕輕動,一人緩步而入,衣袍無聲拖曳,影子被燭光拉得極長,像一條蛇悄然遊入廳中。
“王爺。”
來人彎身,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謹慎的沙啞,“馮忠請示。”
中山王並未抬眼,指尖仍在案上輕扣,節奏極慢,卻像戰鼓在暗中一下一下擂響,震得人心口發緊。
良久,他方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目光如暗流般轉向來人,嗓音低沉:
“何事?”
馮忠彎腰,身形謙卑,語聲小得幾不可聞,卻清晰擊入寂靜的廳堂:
“屬下見王爺神色不同,似有喜意,卻不知因何。”
他略一頓,目光垂下,不敢直視那雙冷冽的眼,低低續道:
“方才看王爺展信,本以為其中有利我之機,可依信中所載……洛陵城防,並無異動。”
說到此處,他眉峰輕蹙,壓低嗓音,帶著一抹遲疑:
“按理,城防未亂,舉事難行,王爺為何反倒……笑意在目?”
燭火映在中山王的麵龐,明暗交錯間,那一抹弧度緩緩浮現,極淡,極冷,卻比寒刃更鋒利。
他緩緩伸手,將案上那封信推向馮忠,聲音低緩,卻透著一股森寒的銳意:
“你自己看。”
馮忠俯身,雙手恭敬接過,指尖略帶微顫,緩緩展開那信,目光一寸寸掠過,神情從凝重,到疑惑,再到遲疑,最終在燭光下,凝固成一片深深的不解。
“王爺……”
他抬眼,眸色微亂,嗓音裡帶出一絲試探:
“信中所述,坊市如常,巡防無異,城中並未見調兵,甚至連禁軍巡哨,都未顯緊張之態。
如此一來,咱們更難窺探虛實,更難撕開洛陵之防……可為何,王爺反倒言‘是時候了’?”
話音一落,廳中寂靜更重,仿佛連檀爐中的煙,都在這一刻凝住,不再翻卷。
中山王緩緩抬眸,目光冷光一閃,直貫馮忠,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釘死在這片森冷的空氣裡。
“馮忠。”
他緩緩起身,衣袍一拂,風聲暗卷,燭焰劇烈一顫,火光投在壁上,拉出一抹森森長影。
他負手而立,眸光如刀,字字帶著冷冽之鋒:
“這信,最該讓你疑的,不是他們未動,而是他們為何未動。”
馮忠身子一震,額角滲出一層冷汗,低聲道:
“王爺之意是……”
“十萬北征,十萬馳援。”
中山王緩緩吐字,聲沉如鼓,仿佛在這靜夜裡,擊響了某種不祥的節奏。
“整個大堯,幾乎空出二十萬勁旅,而此刻,京畿門戶,洛陵城,本應如臨大敵——可他們,卻一動不動。”
他冷笑,笑意極淡,卻鋒利到令人心底發寒:
“這世上,真有如此無憂之人?抑或……他們,是故意如此,讓我們誤以為,他們無所顧忌?”
馮忠呼吸一窒,背脊一寸寸僵直,低聲喃喃:
“王爺是說……這是假象?”
“哼。”
中山王抬手,指尖輕輕叩在案上的兵圖之上,燭光映在那根指節,泛出一抹冷硬的光。
“莊奎入洛陵,我是知道的。”
他緩緩吐字,眼底那抹冷光驟然銳利起來,仿佛鐵刃破鞘,映得馮忠心弦一緊。
“莊奎此人,手腕極硬,心思極冷,絕不是個蠢人。”
“若許居正真虛,他斷不會放任洛陵如舊,而會暗布重兵,封鎖要隘,絕不給我們一絲可乘之機。”
他緩緩移步,衣袍摩挲,聲極輕,卻仿佛暗潮拍擊,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馮忠連呼吸都變得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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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呢?”
他唇角微抿,低低吐出一聲冷笑:
“坊市如常,街巷安穩,連驛路巡哨,都未增一人。
這,不是心中無憂,而是刻意為之。”
馮忠眉峰緊鎖,眼底閃過一抹驚色,壓低嗓音:
“王爺的意思……他們在虛張聲勢?”
“正是。”
中山王緩緩抬眸,目光冷光迸射,似夜空深處驟然亮起的一道雷。
“莊奎此人,慣用兵法之道,最擅疑兵之術。
他要的,不是加強防守,而是以‘不動’,擾亂我等的判斷。
讓我們不知他們是虛是實,不敢輕舉妄動。
可笑……這等手段,在旁人或可奏效,於我,卻隻是……笑談。”
馮忠胸膛微震,低聲喃喃:
“可若洛陵真仍有精兵暗藏……”
“那又如何?”
中山王猛地轉身,衣袍一掠,火光在空氣裡驟然炸開一朵冷焰,映在他淩厲的眉眼間,仿佛一柄森寒的刀,橫貫長空。
“二十萬勁旅遠征,洛陵縱有暗防,又能剩幾何?
十萬?
五萬?
哼,即便五萬,我亦敢一擊破之!”
他聲如鐵,字字鏗然,震得廳堂簷鈴一陣亂顫,風聲卷入,帶起帷幕呼啦作響,仿佛在為這場醞釀的風暴,吹響前奏。
片刻,他緩緩抬手,指尖重重一按兵圖之上,那一聲脆響,宛若戰鼓初擂,驚醒暗夜:
“馮忠——”
“傳令下去,調兵!遣將!”
馮忠身子一震,猛然俯首,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絲止不住的顫意:
“諾!”
中山王負手立於燭火之中,影子拉得極長,橫貫整座廳堂,仿佛一柄出鞘的長刀,寒光逼人。
他的唇角,緩緩牽起一抹弧度,那弧度極輕,卻像冰下的裂隙,預示著一場無法挽回的崩裂。
“洛陵啊洛陵——”
他低聲,語調緩慢,卻帶著森冷的笑意:
“你們以為,能以不變擾我心誌?”
“可惜……你們,低估了本王的決心。”
燭焰狂顫,火光映在兵圖之上,紅線交錯,宛若血痕,橫貫山河。
那一瞬,整座王府的空氣,仿佛被無形的戰意撕裂,森冷,肅殺,暗潮洶湧。
帷幕重重掀起,風聲如怒,簷鈴碎響,宛若千軍萬馬,在夜色深處,正緩緩蘇醒。
夜色深沉,簷鈴在冷風中斷斷續續作響,像是暗潮拍擊礁石,敲擊著整個王府的寂靜。
馮忠立於廊下,手中提著一盞風燈,光影搖曳,在他冷峻的麵龐上拖出一抹暗影。燈焰一跳,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竹簡,指節微微收緊,眉宇間的肅意愈加濃烈。
王爺的命令,半個時辰前已下,如今,便該動手了。
他緩緩踏入偏廳,推開朱漆暗門,厚重的門軸發出一聲低沉的嘎吱,仿佛老獸在夜中緩緩蘇醒。
廳內,十餘隻檀木匣子整齊陳列,蓋麵朱漆微剝,顯露出歲月侵蝕的斑痕,卻也遮不住那股暗藏的森冷殺氣。
每一隻匣子裡,皆是事關生死的信函,落在不該落的眼睛裡,足以讓整個中山府萬劫不複。
馮忠屏住呼吸,輕輕掀開第一隻匣子,取出一卷羊皮信紙。
燈火映照下,字跡隱隱,墨色深重,透著寒意。他執筆,蘸墨,手腕沉穩,每一筆都像刀刻石上,冷厲、決絕。
“時機已至。”
短短四字,便是這場巨變的序曲。他再提筆,寫下調兵的密令,將信拆作三段,夾入不同的密封中,用以防備外泄。
落款之處,他未署中山王之名,隻留一個極簡的暗號——一枚朱色方印,印麵無字,隻有一道極細的裂痕,猶如破月。
這枚暗號,隻有真正的親信方能識得。
一封封信,像一枚枚暗鐵釘,釘入這片靜謐的夜色,直至將它徹底錮死。
馮忠召來三名死士,皆是黑衣蒙麵,麵容隱沒在陰影之中,唯有眼底,閃著冷硬的光。他低聲下令:
“此信,速送雍嶺、東淵、澹州三鎮,務必親手交予鎮將之手,見不到本人,不得交信,不得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