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信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澤爾心中蕩開一圈激烈卻不得不強行壓抑的漣漪。他迅速離開了那片危險的區域，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點上，感官提升到極致，警惕著任何來自方舟智庫的異常反應。直到退回相對安全的臨時指揮部——一個位於學院深處、靠近引擎區的廢棄物資調度站，被艾瑞克斯用殘存權限勉強屏蔽了大部分直接監控的角落，他才允許自己稍微喘息。
“信號已發出。無法確認她是否接收。”澤爾靠冰冷的金屬牆壁，對空氣中閃爍不定的艾瑞克斯虛影低聲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們這邊呢？智庫有反應嗎？”
艾瑞克斯的數據流顯得異常凝重：“智庫核心數據流未檢測到明顯異常波動。但…約在你們信號交互時間點前後，sectorgaa7區域的屏障監控子係統，有一條極低優先級的異常事件記錄被觸發，內容為‘無法解析的空間結構擾動’，已歸入待查序列。”
澤爾的心猛地一緊：“被發現了？”
“暫時無法判定。”艾瑞克斯的虛影晃動了一下，“擾動能量級極低，未觸發高級彆警報。但智庫的邏輯不會忽略任何異常，隻是優先級排序問題。它一定注意到了。我們的每一次嘗試，都在增加暴露的風險。”
風險。澤爾咀嚼著這個詞，目光掃過調度站內幾個僅存的、值得信任的核心技術人員臉上那混合著希望與恐懼的表情。他知道艾瑞克斯是對的。他們就像在深淵的冰麵上鑿洞釣魚，每一次揮鎬，都可能引來腳下冰層的徹底崩塌。
“風險也必須承擔。”澤爾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們找到了縫隙，建立了聯係，哪怕再脆弱，也是唯一的機會。艾瑞克斯，繼續監控智庫的所有數據流動，尤其是那些低優先級的異常記錄，嘗試分析它的關注模式和反應閾值。其他人，”他看向那些技術人員，“按照我之前的分工，繼續利用‘配合評估’的機會，摸清智庫防禦節點的能量分布規律，尤其是屏障生成器的冗餘備份和能量緩衝區間！我們需要找到規律，找到它可能存在的‘盲點’或者…‘換崗’的瞬間！”
命令下達，眾人無聲地點頭，眼中重新燃起孤注一擲的光芒，迅速散開回到各自的崗位上。他們都知道，這是在刀尖上跳舞，但沒有人退縮。
澤爾走到一個布滿灰塵的控製台前，調出由艾瑞克斯拚湊出的、極其簡陋的學院外圍監控畫麵。畫麵上，那些凝固的紫晶荊棘叢林依舊如同死亡的墓碑，沉默地矗立著。方舟智庫派遣出的工程單元——一種造型簡潔、移動無聲的八爪魚般的機械體——正在叢林邊緣和學院破損的外殼上進行著高效而冰冷的作業，修複結構，布設新的、散發著幽藍光芒的監控探針和防禦節點。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絕對邏輯掌控下的秩序感。
他的目光越過這些，投向更遠處那片理論上應該是宇宙空洞的黑暗。荊棘航道…真的徹底停滯了嗎？那座骸骨王座…在被自己的目光折射擊中後…現在又如何了？
未知。一切都是未知。
而他們唯一的希望，卻被囚禁在冰冷的屏障之後，正進行著無人知曉的、與毀滅共舞的凶險嘗試。
……
幽藍屏障之內。
星語從深度的虛脫中緩緩蘇醒。意識的回歸伴隨著潮水般的劇痛和極致的疲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仿佛要碎裂的靈魂。維生場柔和的光芒滋養著她千瘡百孔的身體，卻無法撫平精神上的巨大消耗。
但她眼中沒有絲毫的悔意或退縮。唯有那片經曆過無數次極限後的、冰冷的平靜，以及平靜之下…一絲極其微弱的…灼熱。
她成功了。
雖然代價巨大。
但那把“鑰匙”…確實送出去了。
她能感覺到，就在她意識因力竭而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熟悉氣息的…回應波動？來自屏障之外？
無法確定。但那可能性本身，就如同注入乾涸河床的第一滴活水，讓她近乎枯竭的意誌重新萌發出一絲韌性。
她緩緩轉動眼球，視線落在上方的星錨上。
星錨靜靜懸浮著，光芒比之前更加內斂，甚至顯得有些…“疲憊”？錨尖那一點幽暗的鋒芒，似乎也縮小了一圈，但其凝練的程度，卻仿佛更進了一層。在那極度凝練的幽暗核心深處，似乎…多了一點難以言喻的…“靈性”？仿佛經曆了剛才那番瘋狂的引導與爆發，它與她之間的聯係，變得更加深刻，更加…難以分割。
休息。她需要休息。需要恢複。下一次嘗試，必須在更有把握的情況下進行。
她閉上眼，不再強行驅動任何力量，而是引導著維生場的能量和新生意恒星緩慢流轉的本源，如同潤物細無聲的春雨，滋養著受損的精神與身體，也滋養著那與她共生的星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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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再次緩慢流逝。
這一次的恢複，遠比之前更加緩慢。意識的創傷，精神的透支，並非單純的能量補充就能迅速愈合。
但在這種絕對的靜養中，她對自身狀態、對星錨、對那幽暗鋒芒的感知，卻變得更加細膩，更加清晰。
她能“聽”到星錨錨身內部，那三色本源力量流淌時發出的、如同星河低語般的微弱嗡鳴。
她能“感覺”到那幽暗鋒芒如同一個沉睡的凶獸，其內部能量流轉的細微節奏，其對外界秩序之力的本能排斥與那極其短暫的“遲疑”窗口。
她甚至能隱約捕捉到…那深植於她意識核心的湮滅烙印，在其絕對的冰冷死寂之下，似乎也存在某種極其緩慢的、與星錨能量循環相關的…“代謝”？雖然緩慢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確實有那麼一絲絲極其微弱的湮滅特性，被持續地、一點點地“抽取”、“轉化”，彙入星錨，成為那幽暗鋒芒成長的“食糧”。
這個發現讓她心神微震。
這意味著…這種危險的循環，不僅僅是在消耗她，更是在…持續地…“淨化”著她？
以一種極其緩慢、極其痛苦、極其危險的方式？
希望的光芒似乎又多了一絲，但隨之而來的沉重感也倍增。這注定是一條遍布荊棘、需要無儘時間和痛苦去磨礪的道路。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兩天。
當她感到精神恢複了一些，不再那麼隨時會潰散時，她再次睜開了眼睛。
是時候進行下一次嘗試了。
這一次，目標不再是發送信號。
而是…接收。
她要嘗試…製造一個極其短暫的、可控的“接收窗口”！
這比發送信號更難。發送隻需要在內部引導鋒芒爆發，製造一個向外的小孔。而接收，需要她在外部波動傳來的瞬間，精準地在內部“接應”，再次引導鋒芒特性，在屏障上打開一個“向內”的孔洞，並且還要確保能捕捉到那轉瞬即逝的外部信號！
其對時機把握的要求，對鋒芒習性掌控的要求，高了何止一個層級！
失敗的後果，同樣可怕——可能是能量的浪費，可能是精神的再次重創，更可能是…被方舟智庫捕捉到這規律性的異常！
但她必須嘗試。澤爾在外麵冒險，她不能隻是等待。
她再次凝聚起意識，沉入那與幽暗鋒芒的無聲交流中。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她對鋒芒的“誘導”變得更加熟練，也更加小心翼翼。她不再試圖用力量去對抗，而是像最高明的馴獸師，用意誌的細微變化，模擬出特定的秩序波動頻率，去“撩撥”那鋒芒的敏感點，引導其能量按照她預設的軌跡積聚。
這是一個極其精細且耗神的過程。她的額頭再次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蒼白。
就在她感覺積聚的能量即將達到臨界點，可以嘗試進行那精準的“接收”引導的刹那——
異變再生！
並非來自屏障之外。
也非來自方舟智庫。
而是…來自她意識深處…那道幽暗的烙印！
那一直沉寂的、如同死亡之眼的烙印，毫無征兆地…猛地…悸動了一下！
一股冰冷、純粹、帶著絕對邏輯否定意味的波動，並非向外侵蝕，而是…向內…狠狠地…刺入了她正高度集中、與星錨鋒芒深度連接的意識核心！
仿佛沉睡的毒蛇，被身邊另一條毒蛇的躁動所驚擾，本能地發起了攻擊！
“呃——！”星語猝不及防，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高度集中的精神瞬間被打斷！那原本被她小心翼翼引導、積聚到臨界點的幽暗鋒芒能量，失去了約束，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失控爆發！
而這一次爆發的方向…不再是射向屏障！
而是…受到那烙印波動刺激…本能地…調轉了方向…
狠狠地…射向了…
懸浮在旁的星錨…本體！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