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長廊,深夜下的腳步聲格外沉重。
不管是趙闊,還是丁冕、霍炎,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大搖大擺的走進未央宮,走進這座大周六百年來被外人稱為固若金湯的皇宮。
一道道宮門總在恰如其分的時候開啟,門後卻無一人站立,甚至沒有一點聲息,仿佛是瘸腿的李易身上自帶了一股夜裡推門的柔風,將那一扇扇朱門都溫柔的推開,卻不驚動守夜人。
周圍的一切都好像睡著了,沒有聲音,沒有人影,按理說如此莊重而巍峨的深宮之中,無論宮娥還是巡視的侍衛都該是來往穿梭,絡繹不絕的。但是似乎就在李易領著走的這條道上,周圍一切都如同沉睡了一般,熄滅的宮燈,刻意避開的侍衛,連腳步聲也不曾聽過。幾人幾乎同時看向走在前麵的李易,發現一瘸一拐的中年男人身上仿佛有一股說不出的深淵般魔力,那是世間一切高手都未必能有的超凡本領。
甘泉宮的門已經敞開,李易止步於朱漆凋落的宮門口,抬頭凝望著這座未央宮深處已經被遺忘多年的宮殿。
甘泉宮是曆代大周皇後的居所,若是新皇年幼尚未立後,便是由太後居住。故而無論占地規模或是建造之精美奢華,都僅次於召見百官的大朝正宮。隻是這裡先經曆李皇後難產而死,緊接著又是小皇子夭折,便成了皇帝的傷心之處,扶幽宮之亂前便幾乎廢棄封禁,成為禁苑之一。或許也正是因此緣故,反而在扶幽宮之亂中免於大火,有幸舊痕猶在,恰如心中的故人。
“主公。”淩寂上前一步,輕聲呼喚,似乎從回憶的漩渦中將李易拉回。同時抬手向李易的左臂扶去,似乎想要扶著他跨過餘尺高檻。李易輕輕擺了擺手,“諸位見諒,我快三十年沒來了,一時走神。”說著便跨入宮門。
這時張良褚已經站在荒草叢生的院中等候,似乎早一步進來安排妥當,直接領著眾人進了室內,室內擺著一方圓桌,酒菜都已齊備,杯碟碗筷皆精美無比,民間難有,想來必是宮中所用,菜肴熱氣騰升,新煮的佳釀酒香四溢,顯然才上不久,這便讓人更是好奇。
丁冕和霍炎對視一眼,都對李易的通天本領大為欽佩,從這一路暢行無阻的入宮,到此處的宮廷佳肴,顯然若不是在這宮裡有許多內應棋子,是絕做不到的。雖然仁宗皇帝去了青州,李皇後過世之後也再沒立過後位,但是妃嬪眾多,若是依照尊位排序,如今皇帝出行,後位空虛,內宮之中該是夫人一級暫且掌事。
大周內宮之中,妃位最高乃是一後三夫人,這是祖製。薑夫人、嬴貴妃和姚華貴人是陳煜立了李皇後不過兩三年內就鼎定的後妃尊位,隻是姚華貴人不幸當年也在大亂中殞命,最有希望晉升三夫人的就是蕭山景的胞妹蕭臨晨。嬴貴妃在五年前患了重病,早就不能理事。薑夫人本該操持內宮,為陳煜做好女人堆裡的主心骨,可是扶幽宮之亂後卻醉心於佛經命裡,整日緊閉宮門,幾乎成了俗世比丘尼。也不知如今是誰有這偌大本領,與李易內外互通,助他在這深宮之中如入自家私宅一般自由無阻。
……
“姑娘造訪邙山,不知有何指教?”
青邙上界碑之前,顧惜顏一襲紫裙如仙子一般站在上山的入口。在她的正前方不過三丈遠處是瘦高如青竹的劍三,劍三見她並未易容,顯然這次似乎毫無顧忌,更顯放手一搏的決絕。
顧惜顏道:“劍三先生,好久不見。”
劍三說:“姑娘好記性,不知姑娘芳名?”
顧惜顏拱手道:“晚輩姓顧,家父敗驚侖,曾經算是前輩的同僚劍友。他修煉的是一劍寒光式,代號劍十。”
黑袍下看不清劍三的神色變幻,但是依舊可以通過呼吸和語氣聽出些許震驚,“沒想到老十還有後人,姑娘深夜造訪,所謂何故?這裡可不是尋常山野陵墓,難為姑娘憑吊故人而例外。”
顧惜顏搖頭說:“晚輩不敢冒昧。隻是想請前輩手下留情,放一個人。”
劍三問:“皇陵地窟,隻進不出。莫說囚犯,便是我等也無自由身,姑娘所請,恕難從命。而且看姑娘所挑的時機,想必令尊也未曾謹守諾言,如此恐怕姑娘今日也是不能離開了。”
“小女子理會得。”顧惜顏點點頭,倏然劍柳眉倒豎,聲色如刀,“既如此,便隻有冒犯了。”
顧惜顏手中所持自然是伊人輕鋒,劍三手中所握則是一把素劍,既無吞口也無任何點綴裝飾,通體青色,長逾四尺,若不拔劍,說是一根青竹直杖也無不可,故而此劍名為:“四尺青”。
顧惜顏鳳目冷厲,豁然拔劍,勢如電閃,隻看身影一閃動,已欺近劍三身前。出手便是命門,直取咽喉,劍三身軀後仰,勘勘避過,顧惜顏順勢足尖輕點,身軀回旋又使出一招回天劍舞,電光火石之間,已連斬數十下。
劍三一味閃躲騰挪,一直以劍鞘格擋,沒有拔劍。顧惜顏回旋斬儘,左手借餘勢猛得一記點出,一道霸道指力鄹然射出,直取腰腹。三雙眸精光一閃,猛的撩刺以鞘尖相迎。隻聽砰的一聲炸響,四尺青的劍鞘登時炸裂成幾塊,露出又細又長,無脊無寒光的一口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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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指天尊,果然霸道!”劍三由衷讚歎道,最後一個道字落下,劍三倏然出劍,又快又準,直刺麵首。顧惜顏回劍欲格開,回劍未半,就發現劍路陡變,所刺已變為右腿。此時變招挽劍絕來不及,隻看劍尖衝出的風刃不過半尺,她身子應勢一歪,四尺青陡然落空,一劍落在地麵,刺出一個拳頭大的坑洞,身子也不由得前傾幾步。
顧惜顏看似要歪身倒地,哪知葫腰一擰,雙足連翻回旋輕點,竟然詭異的繞到了劍三背後。餘勢不及回收,伊人輕鋒已使出一記奪命回頭斬,直砍劍三後腰。劍三也是劍中高手,從顧惜顏身影陡然消失,便立馬抽劍後背,顧惜顏一記精妙的回斬就這樣硬生生劈砍在了四尺青上……
雙劍相擊,勢大力沉。任是劍三也禁不住踉蹌向前撲去,直掠出三丈才縱身一躍,再次站定身型。就在這雙腳落地的一刹那,劍三猛的摔出一劍,隻看一道銀光閃過,又聽叮得一聲銳響,就看顧惜顏左肩慢慢滲出血跡,而劍三的四尺青隻剩一半劍身,原來方才甩出的正是即將斷落的一截劍身,電光火石之間顧惜顏擰腰避過,不僅失了追擊先手,左肩也被帶起的風刃劃破,裂口長有半尺入肉寸許,而那一截斷裂劍身早已射穿幾根巨樹,不知沒入何處。
劍三抬起手中斷劍,看了看翻卷劍刃,又瞧了瞧顧惜顏絲毫無損的兵刃,讚歎道:“好劍技,好寶劍,不知哪位大師所鑄?”
顧惜顏抬起絲毫無損的寶劍,道:“伊人輕鋒,霧鷲峰荀南子所鑄。”
“不錯,不錯。”劍三連讚兩聲,手腕猛地一抖,劍氣瞬間包裹起四尺青,看模樣,仿佛用劍氣內勁把殘劍彌補完整。“讓老夫領教一下姑娘的太清上劍,是否青出於藍?”劍三衣衫鼓脹無風自動,獵獵作響,氣息陡然拔高,仿佛忽然變了個人似得。他腳尖一點,爆步衝出,聲勢如虎豹奔來。
刹那間身影密布四周,真假難辨,似乎封住了顧惜顏所有出路。
“八步回圓式!”
原來這正是十絕劍中的第七式“八步回圓”。這一式精妙在即可困敵於方寸而不能避,又可作為被圍攻時以一敵多。
顧惜顏凝神戒備,劍三卻不給她多餘反應時間。登時隻見人影躍動,竟然同時從四麵八方使出劍招,或劈或刺或撩或掃,無一劍相同,無一人為虛,每一劍又各取要害,互補空門。這是於不完美中求完美的一劍!
顧惜顏幾乎毫不猶豫,立時扭腰旋身以劍繞頭,平平掃出,手法竟然是江湖入門刀法中最常見的纏頭裹首之法。然而她不過是借刀法之路數,用的還是太清上劍的精髓,刹那間漫天青絲一般的劍氣從劍尖迸出,竟然將劍三淩厲完美的殺招以同樣無懈可擊的劍法擋住。
兩計殺招相衝,威勢何其巨大,隻刹那之間,劍三就已飛身退至三丈之外,凝視著顧惜顏周遭那方圓丈許,如磨盤滾過已經下陷數尺的地麵,心中真正泛起敬意。
“多謝前輩手下留情!”顧惜顏急忙封住幾大穴道,止住肩頭湧血。躬身垂首:“前輩不欲取我性命,晚輩勝在一個搏命鬥狠,全無顧及,絕非劍術境界。”
“非我有意相讓,而是太清上劍果然不同凡響。不過,我仍然要說,姑娘今日莫說救人,恐怕自己也得留下。”劍三隱身飄起,如鬼魅般退入山林,“我以為這一天會很遠,沒想到姑娘來得早了。”
就在顧惜顏與劍三搏命相擊之時,屠狂南和左岸霄陡然發難,齊齊衝入飛瀑之後的隧道之中。這隧道高有八尺,寬約六尺。距離隧道口不過兩丈之地盤坐著一位烏羽長袍的男子,闔眸凝息,靜如山岩。自然是劍四。
直到二人站在隧道口,劍四依然闔眸不動,似乎還沒從追思故人的心緒漩渦中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