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括倚著斑駁的牆根,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鐵欄。
目光則是在謝部冬和陳昊之間轉了個來回:"偷東西?偷什麼了?金庫大門還是博物館的夜明珠?"
很明顯,這是句開玩笑的話。
陳昊還沒開口,謝部冬已經縮著脖子往牆角挪了半步,布滿老繭的手指絞著衣角:"這次就……就半袋紅薯。"
"紅薯?"趙括愣是給氣笑了,"您老出動第七次就為偷紅薯?合著陳隊長是紅薯大盜的克星?"
陳昊太陽穴突突直跳,一把拽過謝部冬的胳膊:"你這家夥,跟你說多少次了,怎麼就不聽呢!"
"陳警官……"謝部冬黝黑的臉漲得通紅,"俺娘說了,偷東西是下作,可、可她要吃藥啊!"
牢房頂的燈泡突然閃爍起來,在他凹陷的眼窩裡投下跳動的陰影。
陳昊喉結動了動,到嘴邊的訓斥終究化作一聲長歎。
他從兜裡摸出半包皺巴巴的煙,抽出一根遞過去,卻被謝部冬慌忙擺手推開:"不、不抽了,省下的錢還能換兩片止痛貼。"
"你娘的病……還是老樣子?"陳昊把煙塞回口袋。
謝部冬蹲在地上畫圈的指尖頓住了,水泥地麵上洇開一小片水漬:"前日晌午咽的氣。"
他突然抬頭咧嘴笑,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祖墳肯定是進不去了,俺就把她葬在城西的山裡,那位置除了俺,沒人找得到。”
“而且那兒能望見製藥廠的大煙囪,下輩子投胎能沾著藥香。"
趙括突然笑出聲,在寂靜的牢房裡顯得格外刺耳。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可憐之人並有可恨之處,這句話似乎在任何環境中都格外貼切。
聽見趙括的笑聲,謝部冬有些不好意思走開了。
陳昊看著男人蜷縮在角落的背影,歎了口氣,說道:
我永遠記得第一次把謝部冬銬進審訊室的樣子。
那年他剛滿十六,瘦得像根竹竿,手腕子還沒我的手銬寬。
三萬塊贓款塞在羽絨服內膽裡,一張張百元大鈔被他體溫捂得發潮。
"家裡就我和我媽。"審訊燈晃得他睜不開眼,卻執拗地盯著桌麵某處,"她躺在縣醫院走廊,護士說再不交錢就停藥。"
我按滅第三根煙頭時,他突然撲通跪在地上。
鐵椅子撞在水泥地發出巨響,驚得窗外麻雀撲棱棱飛走。
"陳警官,我認罪!您怎麼罰我都行,就求您幫我去看看我媽!"他額頭抵著地麵發抖,後頸露出半截發黃的衣領,"這是地址,求您了……"
那是個下雨的黃昏。
我踩著泥濘找到城郊的平房區,紙糊的窗戶被風撕開道口子,寒氣直往人骨頭縫裡鑽。
床上躺著的女人瘦得隻剩把骨頭,呼吸聲像拉風箱似的,床頭擺著七八個空藥瓶,標簽上全是英文縮寫。
係統性紅斑狼瘡並發血栓性血小板減少性紫癜,這種病每周要打兩次美羅華。
彆說謝部冬了,就算是我們這些吃著國家飯的,一個月的工資又能買幾瓶?
後來謝部冬在少管所給我寫信,說學會了踩縫紉機。
我托人給他捎了套高中課本,希望他能夠改過自新,後來管教跟我說,第二天,這小子就把陳情表背的滾瓜爛熟。
說實話,陳情表我高中畢業的時候都還不會背嘞。
提前釋放那天他給我磕了個頭,額角青紫著跑出監獄大門。
可不到半年,我又在抓捕現場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