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芷彆院位於玉蘭山巔,彆院外亦有茂密的廣玉蘭樹林,彆院的大門便隱在一片朦朧的帶著廣玉蘭香的樹影裡。
朱漆大門被老婦人枯瘦卻有力的手拉開時,門軸發出輕微的“咿呀”聲,像極了歲月漫過青磚黛瓦的歎息。
安嬤嬤的頭發白得像新雪,用一根素銀簪子鬆鬆挽著,幾縷碎發垂在布滿皺紋的額前。
她本是聽見門環輕響,以為是下山的婆子回來了,眼皮都沒抬幾分,可當看清門前立著的人影時,那雙渾濁的眼睛猛地睜大,瞳孔裡先是映出玄色錦袍的一角,再往上,是那張既熟悉又添了幾分風霜的臉。
劍眉入鬢,鼻梁高挺,隻是下頜線比去年離家時更鋒利些,唇色也淡得近乎蒼白。
“二……二公子?”
安嬤嬤的聲音像被風吹得發顫的枯葉,她往前踉蹌了半步,枯槁的手在身側攥緊了圍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你不是在北境麼?三月裡還收到你托人帶的信,說北境戰事膠著,至少要入冬才能……”
話沒說完,她自己先“哎喲”一聲,抬手拍了拍額頭,滿是皺紋的臉上擠出又驚又喜的笑,“瞧我這記性!老糊塗了!快進來再說,進來再說!”
她側身讓出位置,目光在尹決明身上來來回回地掃,像是要把這半年多的空白都從他衣襟的風塵裡找補回來。
瞧著尹決明看著比半年前更清瘦的身板,和一眼看上去就很蒼白瘦削的臉,心疼地說道,“北境的風烈,戰事吃緊,這半年定是受了不少苦吧?”
“看這眼下的青黑,怕是這一路回來也未曾休息好,快進屋歇歇,我和李嬤嬤燉的蓮子羹剛好還溫著,正好給你們都盛一碗先墊墊肚子。”
尹決明站在門階下,望著安嬤嬤滿眼心疼,嘴角那抹強撐的笑意終於柔和了些許。
他微微頷首,聲音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勞煩嬤嬤了。”
身後的阿泗和陸寅提著行囊跟上,腳步輕得像貓,生怕驚擾了這彆院的靜謐。
安嬤嬤瞥見這兩人,又看了看尹決明腰間懸著的佩劍,她認識那劍,是當初長公主和將軍專門為二公子打造的,叫寒冰,大公子也有一把,叫青鸞。
那劍鞘是北境特有的玄鐵所製,邊緣還沾著些洗不淨的暗紅,她眼裡的歡喜淡了幾分。
她知道北境與紫庸的仗不好打,否則這麼些年將軍也不會一直守在北境,如今將軍去了,這重擔便落單了大公子和二公子手裡。
她自從被接到這彆院便甚少下山,因此還不清楚紫庸退兵,尹決明在北境幾番生死,更不知道尹風“失蹤”的消息。
安嬤嬤隻是在心裡心疼兩個孩子,但她也沒在這時候多說什麼,隻笑著將人往內院引,“快先進屋歇歇。”
蘭芷彆院很大,從大門走到後麵休息的院子都得差不多兩炷香。
穿過抄手遊廊時,廊下掛著的紅燈籠和紅綢被晚風拂動,光暈在青石板上晃出細碎的漣漪。
尹決明的目光掠過廊柱上纏繞的還有屋簷梁下飄動的紅綢,那綢子是上好的蘇杭錦緞,紅得像燃著的火,是他當初親自送來的,為了將這彆院布置成大婚用的地方。
安嬤嬤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臉上的笑更盛了。“公子放心,您交代的那些,老奴們都記著呢!窗欞上的囍字剪好了大半,庫房裡還存著您讓人從江南運來的雲錦,說是要給……”
說到這裡,安嬤嬤忽然頓住了。
她看見尹決明的臉色在燈籠光下更白了一分,那雙總是帶著三分漫不經心的眼睛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碎了,碎成了燈籠影裡晃蕩的光斑,抓不住,也留不下。
“嬤嬤,”尹決明先開了口,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些,“先不說這些,我有些渴了。”
“哎,對對,渴了。”安嬤嬤連忙應著,加快了腳步,“茶早就備著了,是您愛喝的雨前龍井,我這就去給您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