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深處,齊王府。
朱漆大門緊閉,門環上的銅鏽在日光下泛著暗沉的光。
往日裡總會守在門側的侍衛今日卻像樁子般立在陰影裡,連呼吸都透著小心翼翼,仿佛稍重一分,就會驚擾了府中那片死寂。
穿過後宅的抄手遊廊,青石板路上的青苔沾著晨露,被往來匆匆的丫鬟們踩出一串濕痕。
她們端著藥碗的手微微發顫,藥汁晃出幾滴在廊柱上,不等留下痕跡,就被身後的婆子用帕子飛快拭去。
“仔細些,”婆子的聲音壓得像蚊子哼,“要是驚了主子靜養,仔細你們的皮。”
觀瀾苑的門檻仿佛一道界限,跨進去的瞬間,連風都滯澀了幾分。
主屋的窗欞被厚重的錦緞遮得嚴嚴實實,隻從縫隙裡漏進幾縷微光,剛觸到屋中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就被徹底吞噬。
遠處燭台上的蓮花燈燃得正旺,燭芯爆出的燈花落在銀托上,發出細微的劈啪聲,在這寂靜裡卻顯得格外刺耳。
炭盆裡的銀絲炭燒得通紅,火星子偶爾蹦出來,落在青磚地上轉瞬即逝。
蘇離跪在床前,炭盆裡的熱浪一陣一陣地往身上撲。
床榻上垂著的冰蠶錦帳泛著冷光,那股子寒氣順著帳縫往外滲,明明炭盆離床不過三尺,偏生焐不熱那片地方,倒把他蒸得像籠屜裡的饅頭。
膝蓋下的地板被汗水浸出深色的印子,後背的衣料早就黏在身上,汗水順著下頜線往下淌,砸在地板上的聲音在空屋裡格外清晰。
蘇離能感覺到後背的衣衫已經擰成了繩,可他毫不在意。
比起帳中那人的安危,這點熱算得了什麼。
"咳,咳咳......"
帳內的咳嗽聲悶在錦緞裡,像塊石頭砸進深潭。
蘇離的肩背猛地繃緊,膝蓋在地板上磨出輕響,往前膝行半尺,望著床帳的眸子滿是擔憂之色。
隻是沒等他說話,帳中人先傳了聲出來。
"銀月那邊......可有消息?"
聲音從帳內飄出來,輕得像縷煙,短短一句話,仿佛耗儘了那人所有力氣。
蘇離忙斂神回話,"業王已過涼城,明日便入江南。”
“太後在敇馬道設了伏,就算他們能僥幸逃脫,李家也會動手。"
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祝允輕功夫再好,遇上紫庸的巫蠱術也是難敵,待他一死,太後的人很快就會殺了他。"
"祝允輕......"帳內人低低重複了一遍,帶著點惋惜的意味,"他早些年能得先帝重用,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若死了,倒也可惜。"
蘇離抬頭看了眼帳頂,燭光在上麵投下他僵硬的影子,"爺想留他?"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突然炸開,錦帳都跟著抖了抖。
蘇離膝行著貼到床沿,指尖幾乎要觸到帳簾,又生生攥成拳,克製地輕換了一聲,"爺?"
"留不住的......"帳內的聲音摻著喘息,"那人性子野,桀驁又隨性,誰的韁繩都套不住,留著遲早也是禍患。"
“與其費儘心思拉攏,倒不如殺了乾淨。”
炭火劈啪響了聲,蘇離額角的汗滴進衣領,激得他打了個顫。
他聽出帳裡人的疲憊,還有那藏在疲憊底下的狠厲。
"隻是可惜了小十三。"
一聲輕歎漫出來,像落在冰上的雪。
"他若安分守己……"帳內人又咳了幾聲,聲音弱得像要斷了,“甘願做個閒散王爺,本王便也能留他一命,可他偏偏也要摻和朝堂之事,那就不能怪哥哥我無情了。”
蘇離沒接話,隻是將膝蓋往床榻又挪近了寸。
燭火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帳上,像座沉默的山。
屋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停了,整個齊王府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那從床榻深處漫出來的、化不開的寒氣。
床帳忽然動了。
那道緊閉的冰蠶錦帳像是被無形的手掀開一線,不過指寬的縫隙裡,驟然湧出更刺骨的寒氣。
蘇離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眉頭瞬間擰成死結。
那寒氣比先前重了數倍,竟帶著些微冰晶似的涼意,落在他汗濕的脖頸上,激得他打了個寒顫。
緊接著,一隻手從縫隙裡探了出來。
那手蒼白得近乎透明,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指節卻微微泛著青,像是凍了許久。
掌心穩穩托著個白瓷暖手爐,爐身繪著纏枝蓮紋,原本該是暖融融的物件,此刻卻在那隻蒼白的手中顯得冰冷,連瓷麵都凝著層薄霜似的白氣。
“涼了。”
帳內的聲音比先前更低,帶著種浸了冰的喑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