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山蘭芷彆院
尹決明回到彆院時,天邊已浸開一層淺淺的魚肚白,濃黑的夜色正被晨光一點點啃噬,天快亮了。
他踩著牆根的濕泥,從西角那處爬滿青藤的牆角翻進去,動作因傷勢重而有些滯澀,落腳時壓得青石板發出一聲悶響,驚飛了牆頭上早起的幾隻麻雀。
他不敢走正門,前院的嬤嬤們總比天醒得早,此刻怕是已在廊下掃著昨夜落下的玉蘭花瓣,若讓她們瞧見自己這副模樣,免不了要驚惶追問,他如今沒力氣應付這些,也不想讓她們瞧了憂心。
身上的血氣重得嗆人,混著護城河的腥氣與早間的濕冷,在鼻尖縈繞不散。
那件夜行的玄色錦衣破了無數道口子,最深的一道從左肩斜劃到腰側,布料被血浸透成深褐,又被河水泡得發脹,濕答答的水滴順著衣擺往下墜,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串深色的水痕。
若是晨光再亮些,便能清晰看見那些破口下翻卷的皮肉,傷口邊緣因泡水太久而泛著不正常的紅腫,有的地方還凝著半乾的血痂,稍一動作便牽扯得疼。
“公子!”
一道壓低的聲音從廊柱後傳來,早在此處等候的阿泗快步上前,伸手穩穩扶住尹決明搖搖欲墜的身體。
指尖觸到那冰涼的衣料時,阿泗的心猛地一沉,待看清尹決明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以及因失血過多而蒼白如紙的臉,眸中瞬間湧起驚駭,“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屬下這就去把李大夫喊來!”
“不急。”尹決明的聲音有些沙啞,每說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滾出來的石子,“還死不了。”
他靠在廊柱上緩了緩,胸口的悶痛一陣陣往上湧,腦袋更是疼得突突直跳,眼前甚至閃過幾絲黑暈。
他不得不承認,昨夜與他交手的那個黑衣人是個頂尖的重刀高手。
那人的刀沉得驚人,每一刀劈下來都帶著破風的銳響,力道足能劈開青石,若非他天生蠻力又跟著師傅學了重刀,隻怕昨夜便要落了下風。
昨夜他們並未分出勝負,那人雖刀刀蠻力、步步緊逼,招式裡卻總留著一絲餘地,不像要取他性命,反倒像是在試探。
更讓他在意的是,房頂上那個抱著劍的男人,自始至終都隻是垂著眼觀望,哪怕他與重刀客打得難分難解,那人也沒動過一次手,隻在最後兩人撤退時,用一種極冷的目光掃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淬了冰,讓他後背發寒。
他知道,那人的功夫不在使重刀那人之下,若他們交手,昨夜他不死也會丟了半條命。
他們似乎隻是來試探什麼。
他們到底想試探什麼?
尹決明攥緊腰間的刀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昨夜用的雖不是父親給他打造的那把重刀,但那刀也是當年師傅贈與他的寶刀。
而這京州城裡,用重刀的人本就不多,而他尹決明卻是在逐鹿原一戰中,因單刀破敵營、斬殺叛軍大將成了京州用刀者裡最出名的一個。
這麼一想,答案便清晰了。
他們在試探他的身份。
而且,恐怕已經試探成功了。
他們知道他是誰了。
可他到現在,連那兩人的來曆都摸不清。
這種被動的感覺像一根刺,紮在他心頭,又悶又疼。
他還記得昨夜那兩人臨走前,用重刀那人收刀後退時,特意看了他的刀一眼,那個一直未出手的男人目光同樣落在他的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