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鎮公社是田縣的紅旗公社,達摩嶺大隊是隗鎮公社的紅旗大隊,這麵紅旗已經扛了好些年,從48年田縣解放後的支前,49年組織合作社,50年土改,51年支援抗美援朝,以及以後的“三清”、“四清”運動,社會主義改造,合作化運動,大躍進,直到文革,達摩嶺大隊沒有一次不扛紅旗的。因而,宋鄭馮這個支部書記兼大隊長的職務是牢不可破的。不能說是在達摩嶺大隊一千多口人中間一言九鼎,但要是跺跺腳,隗鎮街上的房子都得掉下批灰來。可今天他的話卻不靈了。剛剛複出,還沒有具體分工的隗鎮公社黨委委員羅子七卻不吃他那一套,不到他分派的貧下中農宋結實、也就是他大兒子家去吃飯,非要到老地主婆子蘇子蓮家去吃飯。
其實,讓宋鄭馮窩火的是,羅子七對於自己提出的“繼續深入推進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以階級鬥爭為綱,徹底清除革命隊伍裡的階級敵人,並與之做不可調和的鬥爭”給予了否認,說什麼這是理論爭議問題,先放一放。這麼大的政治問題,怎麼就成了理論爭議呢?宋鄭馮想不開。更讓宋鄭馮窩火的是,鬥爭的事,放下不說,也就算了。接下來,搞“抓革命、促生產”、“以糧為綱”,難道也錯了?羅子七卻提出來,以什麼為“綱”的問題,讓社員群眾說了算,讓土地說了算,還說讓供銷社的吳胖子說了算,因為他知道種什麼最掙錢。宋鄭馮隱隱覺得,這個羅乾部,這次回來,是要跟自己對著乾的。
羅子七還是那個羅子七,從來不拖泥帶水、拐彎抹角,他並沒有注意到宋鄭馮的不快,或者是注意到了而根本就沒有在意。他笑了笑,收起了他的黃土皮筆記本,合上了鋼筆,小心地擰好了,掛在上衣兜子裡。宋鄭馮內心笑了,心想,豬八戒戴眼鏡,充什麼文化人啊。其實,他的不屑是有道理的,羅子七的筆記本上,根本沒有寫什麼字,而是他自己繪製的一張歪歪扭扭的地圖,那東西或許隻有他自己認為是地圖,因為也隻有他自己能看得懂。
對於羅子七的執拗,宋鄭馮沒有再堅持,反正話已經給他說了,聽不聽是他羅子七自己的事,蘇子蓮是個老地主婆子,這是整個達摩嶺大隊、甚至整個隗鎮公社都知道的事實,你羅子七非要去沾她,還要去吃她做的飯,到時候倒黴了,可怪不得我老宋,反正我是告訴過你了。
看著羅子七站了起來,宋鄭馮也慢騰騰地站起身來,主席台上的幾個人,也不自覺地站了起來,這會議開了一晌,大夥都覺得乏味,又隱隱感覺到有點新奇,尤其是羅子七不斷地打斷著宋鄭馮的講話,批點一番、質疑一番、否認一番、指示一番、商量一番,反正宋書記今天的講話不是那麼順利,羅子七也沒有發表什麼重要講話。他最後竟然說,他想說的,都在給宋書記的插言中說完了,最後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讓大夥笑了一回,會議也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結束了。下麵長板凳上坐著的黨員和各生產隊的隊長、副隊長、會計、計工員一看羅乾部和宋書記都站起身來了,才知道會議要結束了,也就紛紛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就在這時,會議室門口傳來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個閨女在門口露了一下臉,又迅速地閃開了,羅子七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副支書王來賓,說道:“我敢說,那閨女,是你二老太家裡的人。”王來賓笑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羅子七急了,問道:“你這個王來賓,怎麼老是這個樣子,又點頭,又搖頭的?”王來賓笑了,說道:“羅乾部,沒錯,不信,你自己問。”說話間,他向外邊招了招手,對走到門口的人說:“他俊給喊過來,讓羅乾部看看,到底是誰家的閨女?”
眾人一聽,就又停了下來,疑惑地看著已經走下主席台的羅子七,那閨女也被人們給喊了回來,隻見白白淨淨的臉上,一又重眼雙皮的大眼睛,忽閃著如同會說話一般,由於緊張,鼻子尖上已經有了細細的汗珠兒,雙手也不知所措地揪著衣裳角。羅子七笑了,問道:“你是滿囤家的閨女,還是滿倉家的?”那閨女搖了搖頭。羅子七詫異了一下,還要再問,王來賓笑了起來,說道:“羅乾部,這次猜掉溝裡去了吧,他不是俺滿囤爺家的,也不是俺滿倉爺家的,是俺得法老姑爺家的,所以我說,你說對了一半。”
“來賓,你小子也學會油嘴滑舌了,那還不是你二老太家的人,沒你滿箱姑奶奶,哪兒有他張得法啊?”羅子七笑了,愛憐地看了那閨女一眼,問道:“妮,你叫啥名字?”那閨女也被大夥的笑聲感染了,說道:“羅乾部,我叫張俊,張得法是俺爸,我在這代銷店上班。”
羅子七伸手拍了拍張俊的頭,說道:“以後不許叫我羅乾部,你應該叫我舅、大舅。好了,到你店裡去,給你姥姥買點禮物,對了,我可沒有帶糖票,你先行行方便,我下回給你補,不行的話,就給你們吳胖子要,如何?”張俊一笑,說道:“那,我先給你記住,羅乾部。”大夥笑了起來,有幾個人和羅子七開著玩笑,說道:“羅乾部,看來讓俊妮子喊你這個大舅,不好開口啊。”眾人笑了一回,也就散了。而宋鄭馮早已沒了人影,有人看見他騎上他的那輛引以為豪、稱霸達摩嶺大隊多年的自行車,向隗鎮公社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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