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澤用手輕輕地摸著他臉上的刀疤,慢慢地撐開那隻假眼的眼皮,另一隻手拿起眼藥水瓶來,輕輕地摁了一下小瓶子屁股上的膠囊,兩滴眼藥水便滴進了那隻眼眶,有一種涼涼的、澀澀的感覺,眼睛也舒服了不少,他又向下退了點,斜靠在床頭,眯上了眼睛,靜靜地想著往事,他內心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勝利者,尤其是在……
從自己家的草房子向下走,不遠,就到了溱河岸邊,那是一條銀光閃爍的河流,河岸邊的蘆葦蕩是他兒時玩耍的地方,春天的蘆筍剛剛探出頭兒,河水便會悄悄地漲了起來,野鳥兒也飛回了不少,夏季的溱河是那麼的溫和,是孩子們夢想的溫床,秋天漫天的蘆花,是張開夢想的翅膀,讓少年的心隨著蘆花飛翔。
河的對岸,就是賈窪村,一個以種植水稻為主的富裕的小村莊,那裡更有少年豐子澤的夢想,村頭那座兩層小樓人家,就是他姑媽家,姑父賈文理是遠近有名的大財主,不僅有上百畝好稻田,還通過溱河向下遊去正縣做木材、煤炭生意,在正縣縣城還置辦有房產。
玲玲是豐子澤的表姐,一個長相出眾的姑娘,他喜歡表姐,表姐也喜歡他。是真心的喜歡,而不是彆人說的自己是如何如何惡劣,因為偷看表姐洗澡而從屋頂上摔了下來,正好摔到了一棵乾樹樁上而刺瞎了右眼。
那是一個春天,如同現在一樣的春天,他和表姐賈玲玲肆無忌憚地徜徉在愛河裡,或許太過於專注,連姑父賈文理突然到家了也沒有注意到。憤怒的賈文理卻不動聲色地退回到門外,直到他們完成了最後一次撞擊。
幾天後,賈玲玲便被賈文理接到了正縣縣城,嫁給了一個國民黨軍官,隨軍走了,而豐子澤的眼睛也少了一隻,血淋淋地跑回了家,他知道是誰對他下的毒手,他更知道,這一輩子,他再也不會遇到真正讓他動心的女人,直到蘇子蓮的出現。
就在達摩嶺寨門外的兵營前,豐子澤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美麗,讓人心痛的美麗,比表姐賈玲玲不知要美麗多少倍的美麗。
那是王廷玉在擴招田縣抗日自衛隊,地點就在如今的大隊部,當時王二爺家的打麥場,國民黨126師47團的住所。臨時搭建的招兵台上,田縣縣黨部書記、副縣長、自衛隊參謀長王廷玉、47團團長孫振同和蘇家四舅公蘇子義威風凜凜地站在那裡,兩旁站著的兩個女人,氣度著實不凡,一個是蘇子義的新婚妻子,開封府有名的大調曲子演員小叫蛐,一個就是蘇子蓮,相比之下,濃妝豔抹的小叫蛐,卻敗給了不施粉黛、一笑一顰都讓人感覺到心頭一緊的蘇子蓮,那模樣,豐子澤這個極愛鑽研的人,翻了大半輩子詞典也沒有找出合適的詞語來形容,他麻木在那兒。
特務連連長武鬆江在台下組織著驗收新兵,遠遠在站在人身後的豐子澤便靠了過來,他覺得,自己要想得到心中這個偶像,那便要主動接近她,便要出人頭地,便要做出他所能做出的一切。他內心呼喊著,我要當兵,我要當兵,我要當兵。
然而,豐子澤卻在眾人麵前出儘了醜態,武鬆江第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五官不正,連問都沒有問便讓他離開。豐子澤大聲說道:“我怎麼不可以,怎麼不可以,我身強力壯,我有知識有文化,我愛國之心火熱,我……”
豐子澤語無倫次地說著的時候,眼角瞅了瞅台上的人,小叫蛐和蘇子蓮都笑了,他覺得,那是在看著自己笑,其實,她們也確實是在看著豐子澤笑,不過是感覺到他有幾分好笑罷了。
武鬆江也笑了起來,說道:“你說你行,要不,走兩步讓我看看。”說完,高聲喊叫道:“豐子澤,立正!”豐子澤便努力地立站著,不過,卻把雙腿繃得太緊了些,竟然忍不住左右不停地搖晃起來,武鬆江笑了,發出第二道指令:“行進!”
豐子澤第一聲竟然沒有聽明白是怎麼回事,武鬆江又大聲命令道:“齊步走!”豐子澤這才邁開了大步,向前走動,沒想到手卻順著大腿一同甩了出去,走成了“一順兒”,不要說是武鬆江和那些當兵的,就是圍觀的老百姓,也哈哈大笑起來。豐子澤卻並不在意,照樣向前走著,因為,台上那個人兒,在眾人狂笑的時候,卻不笑了,是看著自己,不笑了,豐子澤覺得,她肯定是在想著自己什麼?
然而,丟儘了醜的豐子澤還是沒有被武鬆江相中,看著一個個相識的同伴穿上了軍裝,在練兵場裡訓練著,豐子澤羨慕著,但他並沒有氣餒,用他自己的話說,豐子澤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失敗,一次不行,再來一次,走不過去,就爬過去,爬不不過去,就鑽過去,他想得到的東西,從來不以時間、金錢、臉麵、良心為代價。
他找到了大舅陳老實,找到了姨夫王廷耀,不行之後,更是搬出了親姨王陳氏,他們來到王廷玉的家中,就是自己現在躺的這個院子,非逼著王廷玉收下自己,當時在座的有47團團長孫振同,蘇家四舅公蘇子義,還有王廷耀兩口子和王廷玉的大老婆王李氏都不願意養活的王老太,門口站著的是連長武鬆江和剛剛任命的中隊長蘇君成,長工羅子七、也當上了小隊長,還有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王滿順也屁顛屁顛地跟著羅子七那樣的下人忙活著。蘇子蓮領著郭鳳蓮、田玉蓮快活著做飯,田茂恩、李鳳岐、王來好忙裡忙外地侍候著,院子裡隻有一個嗑著瓜子的閒人小叫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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