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又對,三團攻打新城的方案反複討論,同樣也對二團的作戰方案也是往細了商量。
討論完後,張好古讓三個團長回去安排作戰任務,自己想躺下休息。
可剛出屋子的成均喊了一聲,又下雪了。
聽見的張好古順勢也鑽出了窩棚,看著天上紛紛揚揚的雪,兩手張開,去擁抱迎風飄來的雪,說著“老天也幫我。”
他又對還沒走成的眾人說,“所有參戰人員,明天午時出發,午飯提前吃。”
子時三刻,雪勢驟緊。蘆葦蕩在狂風中起伏如浪,葦稈相互撞擊的簌簌聲裡,突然混進樹枝崩斷的脆響——那是岸邊老柳在積雪重壓下發出的呻吟。北風裹挾著冰碴掠過營帳,將帥旗撕扯出裂帛般的嘯音。
帳內炭火將熄未熄,映得鎧甲上霜花泛著幽藍。黃祥摩挲著腰間佩劍,劍柄纏繩已凍得梆硬。臨行前的探馬來報,建奴騎兵踏冰南下的蹄聲,與此刻風雪摧折蘆葦的動靜竟有七分相似。
帳外傳令兵踩著沒膝的積雪踉蹌闖入,胸前結著冰棱:將軍,...話音未落,遠處又傳來枯木傾倒的悶響,震得窩棚頂積雪簌簌而下。黃祥望著外麵混沌的雪幕,想起十年前遼東的雪夜,叔父鎧甲上的冰淩也是這樣閃著寒光。呼嘯的北風被雪撕得支離破碎。
同時的成均解開鎧甲,露出左肩那道箭傷——萬曆四十七年冬,同樣的雪夜,同樣的蘆葦蕩。他忽然輕笑出聲,原來人活到這把年紀,最痛的從來不是傷口,是當年裹傷時,同袍用體溫替他暖過的半塊高粱餅。
成均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鞘上的冰淩,寒意順著指尖蔓延,卻不及心頭那抹記憶的刺痛。那是個同樣風雪交加的冬夜,他在遼東的戰場上第一次真正麵對死亡。
記得那時雪下得正緊,建奴的箭矢如蝗蟲般掠過戰場。杜鬆——那位威震遼東的老將——突然將他按倒在地,自己的後背卻結結實實挨了一箭。成均至今仍記得父鎧甲破裂時發出的脆響,像極了此刻帳外折斷的樹枝。
老將軍的血在雪地上綻開時,溫度竟比火還燙。最後一刻,老人從懷裡掏出半塊凍硬的高粱餅塞進他手裡:留著...餓時...話音未落,成均的視野就被血霧染紅。那半塊餅他揣在懷裡三天,一直也沒舍得吃,餓了就抓把雪。
窩棚外突然傳來士兵兵的咳嗽聲,將將軍從回憶中拽回現實。他下意識摸向腰間,那裡還留著老將軍當年係玉佩的絲絛。二十年來,每場雪夜都像在重複那個瞬間——老將軍倒下的姿勢,血在雪地裡的形狀,還有那句沒說完的囑托。
罅隙裡飄進一片雪花貼在臉上,成均才發現自己竟在流淚。他抹了把臉,指尖沾到的不知是融化的雪水,還是早已凍結的舊傷。
他不知道是恨老將軍還是想念老將軍,他的人把自己抓進隊伍,可是他卻又救了自己一命,那時年少,還沒成年,他真的不知道,他隻知道老將軍是為國戰死,是英雄。
成均的回憶突然被帳外一聲脆響打斷,那聲音像極了建奴箭矢破空的尖嘯。他下意識握緊佩劍,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劍柄上的冰淩刺入掌心,卻不及記憶中的疼痛。
記得那是在遼西的雪原上,他率領三百騎兵突襲建奴糧隊。馬蹄踏碎冰麵的聲響驚動了敵軍,建奴弓手從雪丘後躍起,箭雨遮天蔽日。他的左肩最先中箭,箭簇入肉的悶響與此刻折斷的蘆葦聲重疊。劇痛中,他看見自己馬鞍上凝結的血珠,像極了老將軍當年鎧甲上滴落的血。
最慘烈的廝殺發生在結冰的河麵上。建奴重甲騎兵如黑雲壓來,他的長槍在刺入第三名敵人咽喉時斷裂。他用斷槍柄砸碎最後一個敵人的麵甲時,發現自己的右手虎口早已裂開,鮮血在槍杆上凍成暗紅的冰殼。雪地上,他的同袍們倒成一片,有的還保持著揮刀的姿勢,有的則被自己的戰馬踩碎了頭顱。
帳外北風呼嘯,成均忽然低頭,原來是火盆裡爆出幾點火星。這讓他想起清理戰場時,同袍們用屍體在雪地裡壘出的臨時掩體——那些年輕的臉被凍得青紫,卻還保持著戰鬥的姿態。
當建奴的第三波衝鋒襲來時,成均的刀鋒已經卷了邊。他記得自己是如何用刀背格開一名建奴武士的狼牙棒,在對方愣神的瞬間,反手用刀柄擊碎了他的鼻梁。溫熱的血液噴濺在臉上時,他嘗到了血腥味,這讓他想起小時候在鐵匠鋪偷喝的鐵鏽水。
有個建奴小頭目突然從側麵撲來,彎刀劃破了他的右臂。成均沒有躲閃,反而迎著刀鋒衝上去,用肩膀撞翻了敵人。在兩人倒地的瞬間,他摸到了對方腰間的火石袋。當建奴武士掙紮著要起身時,成均已經扯開火火折子,將燃燒的火折子塞進了對方的口袋。隨著一聲慘叫,建奴武士的皮甲竄起了火苗,在雪地上滾成了個火球。
最讓他心驚的是那個建奴少年兵,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卻揮舞著比他還高的長矛。當成均的刀砍進他肩膀時,少年竟然不哭不喊,隻是用空洞的眼睛看著他,然後突然用儘力氣將長矛刺了過來。成均側身避開,長矛擦著他的肋骨釘進雪地。他這才注意到,少年兵的手腕上還係著褪色的紅繩——就像他戰死的同袍當年戴的那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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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戰場時,成均發現自己的箭袋裡不知何時混進了幾支建奴的箭。他抽出一支,發現箭杆上刻著歪歪扭扭的漢字"平安"。這讓他想起老將軍曾說過,有些建奴俘虜被漢化後,會偷偷用漢字刻箭杆寄托思鄉之情。成均沉默片刻,將這支箭插回了箭袋,與自己的箭混在了一起。
成均的傷最重是在那年深秋的廣寧衛。他率部阻擊建奴主力時,左胸被一支毒箭射穿。箭頭淬了見血封喉的狼毒,軍醫說若再偏半寸,當場就沒命了。他記得自己被抬下戰場時,還能聽見箭矢在耳邊呼嘯的聲音,像極了老將軍臨終時那支箭破空的聲響。
隨軍大夫用燒紅的鐵鉗拔箭時,他咬碎了後槽牙。毒素已經隨著血液蔓延,整個左臂都變成了青紫色。最痛苦的不是拔箭的瞬間,而是接下來三個月的煎熬。每當他昏睡時,都會夢見老將軍站在雪地裡,手裡握著那半塊發黴的高粱餅。
有次傷口潰爛生蛆,大夫要用烙鐵燙。他死死盯著帳頂的破洞,看一隻蜘蛛在蛛網上掙紮。那蜘蛛斷了三條腿,卻還在修補蛛網。他突然笑出聲來,對大夫說:燙吧,我這條命本就是撿來的。烙鐵按在傷口上的焦糊味,讓他想起那年雪地裡老將軍鎧甲上的血香。
後來傷口雖然愈合了,卻留下個拳頭大的疤。每逢陰雨天,疤痕就隱隱作痛,像有隻螞蟻在骨頭裡啃噬。將軍總愛摸這個疤,仿佛能摸到那個建奴少年兵空洞的眼睛,或是老將軍臨終時未說完的囑托。
還有一次,成均已不記得是在那受到的傷了。
刀刃切入皮膚的瞬間,成均聽見了絲帛撕裂般的聲響。建奴的彎刀斜著劃過他左臉,從眉骨到下頜,像要把他整張臉劈成兩半。血噴出來時,他嘗到了血腥味——和當年遼西雪地裡箭簇入肉的味道一模一樣。最可怕的是左眼的劇痛,仿佛有燒紅的鐵釺從眼眶裡捅進去,眼前炸開的不是血花,而是老將軍臨終時那支箭的寒光。他踉蹌著跪倒在地,手掌按在臉上,指縫間漏出的不是血,是黏糊糊的眼球碎塊。建奴的彎刀還卡在他顴骨上,刀身映出他扭曲的臉:右眼還瞪著,左眼卻成了個血窟窿。他忍著劇痛,拔出靴子裡的匕首,紮進建奴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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