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的祭文被風吹起一角,露出“高陽城破”四字。張好古忽然覺得,那墨色太淡,淡得像孫承宗死時流的血。
他蘸了蘸墨,又重重寫下“大明”二字,可墨卻枯了,隻留下幾道乾裂的痕跡。
窗外傳來更鼓聲,已是三更天。他想起孫承宗最後一次入京時,曾在禦前慷慨陳詞:“若用臣,五年複遼;若不用臣,遼東必亡。”如今一語成讖,而自己卻連一支筆都握不穩
張好古突然將筆摔向牆壁,筆杆碎裂,狼毫散落一地。他俯身拾起幾根筆毛,指尖顫抖。這支筆,曾寫過無數奏折,卻從未寫過半句真話;曾批過無數軍餉,卻從未救過一名士兵。
“先生,學生愧對。”他對著空蕩蕩的屋子低語,仿佛孫承宗仍坐在對麵,聽他彙報關寧軍餉的虧空。可回應他的,隻有窗外呼嘯的北風,像極了遼東的箭矢聲。
他重新提筆,在祭文末尾補上一行小字:“公死,筆亦死;公亡,天下亡。”墨跡未乾,燭火卻突然熄滅,黑暗中隻剩他急促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摸索著點燃一支新燭,卻發現那支裂筆已被自己攥得發燙。筆尖的墨早已乾涸,像極了高陽城下凍僵的血。
“罷罷罷。”他長歎一聲,將筆插入硯台,任由墨汁浸透裂痕。
“滿朝朱紫貴,儘是讀書人!”他嘶吼出聲,驚得窗外寒鴉撲棱棱飛走。這句話是孫承宗當年罵閹黨時說的,如今卻像一記耳光抽在他臉上。他跪在地上,指尖顫抖如秋風中的枯葉。
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映出他鬢角的白發。五年前,孫承宗臨行前曾拍著他的肩說:“好古,你筆下有千斤重。”那時他以為隻是客套話,如今才懂——那千斤是遼東百姓的命,是孫承宗扛了一生的山河。
接到孫承宗殉國的消息後,又傳來一則消息,說是盧象升也陣亡了,張好古是覺得頭像炸開一樣,都是國之棟梁啊!
大學士楊嗣昌、總監軍太監高起潛揣測到了崇禎意在和議,對盧象升多方阻撓,盧象升名為總督天下兵馬。
但根本調動不了其他人的兵馬,他定下的幾條用兵策略一條也沒法實現。由於盧象升總督宣、大、山西軍務時宣、大、山西三總兵吃空餉吃得太狠,相比日後楊國柱、王樸參與的鬆錦之戰,八總兵十三萬,這次三總兵竟不到兩萬人。因數量不及來援關寧軍,結果關寧軍宦官監軍高起潛不願接受盧象升指揮。
崇禎見此,改用內閣首輔劉宇亮節製天下援軍。盧象升隻能統領自己的宣、大、山西三總兵,關寧軍則宦官監軍高起潛指揮。
因此盧象升雖一度名義上總督天下援兵,實際上不到兩萬。盧象升由涿州進據保定,命令諸將分道出擊,在慶都和清軍作戰。
當時編修從六品)楊廷麟上疏譏諷楊嗣昌,於是楊嗣昌表麵晉升楊廷麟顯示自己大度,實際任命他為兵部主事正六品),編入盧象升處讚畫行營,逼他在大冬天離開京城遭遇軍旅之苦。
同時,巡撫張其平不發餉。又傳說雲、晉有敵情,於是有名的逃跑將軍,大同總兵王樸借機離開盧象升逃走,害得盧象升隻剩下楊國柱和虎大威兩總兵。
崇禎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賈莊的旌旗已被寒風撕扯得獵獵作響。盧象升勒馬立於蒿水橋頭,甲胄結滿冰霜。昨夜楊廷麟帶回的關寧鐵騎的回絕猶在耳畔——高起潛的營火在雞澤明滅可辨,卻比清軍的刀鋒更冷三分。
辰時初刻,清軍的馬蹄聲如悶雷壓境。盧象升橫槊裂地,將親兵分為三股:虎大威左翼持長矛,楊國柱右翼挽強弩,自領中軍架起紅衣大炮。硝煙騰起時,他看見高起潛的帥旗仍紋絲不動地插在五十裡外的地平線上,像一根刺進大明朝堂的骨刺。
“諸君!”他振臂高呼,聲震冰河,“今日便是盧某人的顯忠祠!”
未時的太陽慘白如紙。炮管炸裂,箭匣見底,清軍的精騎已如黑潮漫過河堤。虎大威渾身浴血來護主,卻被盧象升按劍叱退:“將軍死綏,有進無退!”他親兵中躍出,馬槊挑落一名清軍旗手,卻見那旗竟繡著“高”字——竟是高起潛部被擊潰後丟棄的殘旗。
三支箭矢貫胸而入時,他恍惚聽見崇禎朱批“著盧象升督師討逆”的聖旨,正被楊嗣昌的折子壓在內閣積塵的案底。
崇禎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蒿水橋的冰淩浸透血色。楊廷麟跪伏在泥濘中,顫抖的手指撥開盧象升甲胄的刹那,一截麻衣白絛刺破戰袍——那是他父喪未滿的孝服,如今被血與冰凝成鎧甲內的第二層血肉?。
四支箭矢呈扇形貫穿胸腔,其中一支箭鏃已透背而出,箭尾猶在震顫,仿佛仍在與主人的脈搏共振?。
三處刀傷深可見骨:左肩胛骨被清軍馬刀劈裂,右肋傷口翻卷如怒張的唇,最致命的一刀自腹部斜貫,腸衣裹著冰碴垂落,卻仍被麻衣白絛死死纏住,像要勒住這具軀殼中將泄的魂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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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右手緊握斷槊,五指與槊杆凍為一體,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指甲縫裡嵌著清軍鐵甲的碎屑?。
麵頰上兩道箭痕交錯,右眼被箭杆撐開,凝固的血淚在顴骨結出冰晶,左眼卻仍圓睜,瞳孔映著高起潛潰逃時揚起的煙塵?。
下頜因死前怒吼而撕裂,露出牙齒,但嘴角殘存一絲冷笑——這抹笑讓楊廷麟想起三年前朝堂上,盧象升駁斥楊嗣昌主和議時“忠孝胥失,何顏立人世”的凜然?。
楊嗣昌的巡邏兵俞振龍戰戰兢兢回報:“盧帥確已殉國。”話音剛落,楊嗣昌的朱筆已懸在“畏敵潛逃”的劾章上。
順德知府上奏盧象升的死狀,楊嗣昌故意刁難,不準收斂盧象升的屍體。
當看到不得收斂盧象升的屍體時,張好古的牙齒咬的咯咯響,高起潛怕死,不救天雄軍,縱使該死,可你楊嗣昌不讓收斂遺體是什麼意思?
張好古的胸間是怒火中燒,血詔難收
張好古的指甲掐進掌心,卻抵不住胸間翻湧的怒火。他盯著案上那封順德知府的奏折——未殮的盧象升遺體,在朱批裡化作輕飄飄的“待查”二字。
他的牙齒咬得咯咯響,像蒿水橋那日清軍鐵騎的蹄聲。高起潛的關寧鐵騎在雞澤作壁上觀,楊嗣昌的劾章卻在朝堂飛舞。那具被冰霜與麻衣裹住的屍體,此刻仿佛正透過紙麵瞪著他:盧象升甲下的孝服白得刺眼,而楊嗣昌的官袍紅得滴血。
“好一個‘待查’!”張好古將茶盞砸向牆壁,瓷片飛濺中,他看見自己多年前在鬆江批給盧象升的軍餉銀——那些被克扣的銀子,如今都化作了插在盧象升肋間的箭矢。
他展開遼東輿圖,指尖劃過從寧遠到蒿水橋的血路。孫承宗築的城,盧象升守的關,最後都成了楊嗣昌筆下“調度失當”的罪證。案頭那支祭奠孫承宗的裂筆突然滾落,筆杆裂成兩半,像極了大明被撕碎的脊梁。
窗外北風呼嘯,張好古忽然想起盧象升最後的怒吼:“將軍死綏,有進無卻!”可如今,進的是清軍的刀,退的是高起潛的馬,而楊嗣昌的筆,正將忠骨寫成叛徒。
他提筆欲寫劾章,墨卻枯了。硯台裡映出他扭曲的臉——那臉與盧象升遺體上的冷笑漸漸重合。不得收屍,不是怕他死,是怕他死得太忠烈,反襯出活著的都是些什麼豺狼!
“楊嗣昌!”他蘸血在紙上劃出三個字,血痕滲進宣紙,像蒿水橋下未凝的血。這一刻,他忽然懂了孫承宗為何要死諫,懂了盧象升為何要戰死——這大明,早該用他們的血來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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