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寡不敵眾的劣勢愈發明顯。又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後腰，緊接著，左右大腿各中一箭，劇痛讓他幾乎無法坐穩馬鞍。但盧象升仍勉力強戰，雙手緊握佩刀，憑借著一股忠勇之氣，又格殺了三名清軍士兵。
一名清軍將領見狀，大喊著揮刀向盧象升砍來。盧象升側身躲閃，卻被另一名清軍士兵從背後偷襲，一刀砍中左腦後。緊接著，又一刀砍中他的右腮，鮮血立刻從傷口湧出，模糊了他的視線。
最致命的一刀來自正麵，一名清軍士兵趁他不備，揮刀砍中他的麵門，刀刃從鼻子一直劃到耳朵，劈開了顴骨，鮮血與腦漿一同流出。
朔風卷著枯草碎屑，在巨鹿戰場的焦土上打著旋，嗚咽聲裡混著兵刃相擊後的餘響，漸漸歸於死寂。盧象升伏在戰馬上，鎧甲早已被鮮血浸透，暗紅的血珠順著甲胄的縫隙往下淌，在馬腹兩側凝結成冰碴。
他的左臂被箭矢洞穿，傷口處的布條早已被血濡濕，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的劇痛，喉頭湧上的腥甜一次次被他強行咽下。
戰馬也早已精疲力竭，前蹄踉蹌著在凍土上劃出兩道淺淺的溝痕，發出一聲低低的悲鳴。
盧象升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耳邊的廝殺聲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棉絮，模糊不清。他咬緊牙關，雙手死死攥著韁繩，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的皮肉裡。突然，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他的身體猛地晃了晃，如同狂風中的殘燭，再也無法支撐。
“哐當——”
佩刀從他無力的手中脫手而出，重重砸在凍硬的地麵上，發出一聲清脆而刺耳的響聲，在這死寂的戰場上格外突兀。盧象升從馬背上直直跌落，背脊重重撞擊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他悶哼一聲，嘴角溢出鮮血，染紅了胸前的衣襟。
掙紮著，他用右臂撐著地麵，想要站起來。膝蓋剛微微彎曲，便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再也無法挪動半分。他抬起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朔風刮過他的臉頰，帶著刺骨的寒意。
戰場上屍橫遍野，明軍將士的屍體與清軍的遺骸交疊在一起，鮮血染紅了腳下的土地，彙成一條條細小的血河，向著低窪處流淌。
“唉！太累了……”他在心中長歎一聲，眼前閃過無數畫麵：朝堂上的唇槍舌劍，百姓流離失所的慘狀，將士們浴血奮戰的身影……“我該歇歇了。”
最後的力氣耗儘，他的手臂一軟，重重倒回血泊之中。鮮血漫過他的臉頰，溫熱的觸感漸漸變得冰冷。
他的雙眼圓睜著，死死望著天空，那目光中沒有絲毫畏懼，隻有無儘的悲憤與不甘，仿佛仍在怒視著那些入侵中原的清軍鐵蹄，仍在堅守著心中那份未竟的報國之誌。朔風嗚咽，仿佛在為這位以身殉國的民族英雄奏響最後的挽歌。
此時，戰場漸漸平息，明軍將士幾乎全部陣亡，清軍開始清理戰場。
跟著養馬的楊陸凱，一直默默跟在盧象升身邊，在他後方左抵右擋，可是人的力氣終究是有限的，漸漸被亂軍隔開，看著大帥受傷，再受傷，最後跌落馬下，親眼目睹了總督戰死的全過程。
他看著盧象升的屍體，悲痛欲絕，眼眶裂開，淚水和血一起流下，為了保護總督的屍體不被清軍殘害，他毅然撲在盧象升的身體上，用自己的身軀護住這位忠勇的總督。
清軍士兵見有人護著盧象升的屍體，紛紛射箭。一支支羽箭射中了楊陸凱的身體，他卻始終死死地趴在盧象升身上，不肯挪動。最終，楊陸凱身中二十四箭，鮮血浸透了身下的土地，與盧象升的鮮血融為一體，壯烈殉國。
夕陽西下，餘暉灑在賈莊原野上，染紅了滿地的鮮血與屍體。西南方向的四麵紅旗依然飄揚，但明軍將士用生命譜寫的忠魂絕唱，卻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盧象升“將軍死綏，有前無卻”的怒吼，仍在空中回蕩，那怕凜冽的北風呼嘯，也不曾把它吹散。
一陣從未有過的怪風驟然興起，瞬間掀翻了狂野中臨時搭建的營帳，帆布撕裂的聲響與士兵的驚呼混雜在一起，被狂風裹挾著傳向遠方。
天地間驟然昏霾四合，原本就黯淡的日頭被厚重的沙塵遮蔽，隻剩下一片慘白無光的昏黃，仿佛整個世界都被罩上了一層喪葬的白布
當盧象升戰死的消息傳遍明軍陣地時，士兵們的鬥誌瞬間崩潰了。他們之所以能夠在絕境中堅持戰鬥，全靠盧象升的鼓舞與帶領。
如今主帥陣亡，這支疲憊不堪的軍隊再也支撐不住了。楊國柱、虎大威、李重鎮等高級軍官看著身邊越來越少的士兵，臉上露出了絕望的神色。他們知道，繼續抵抗下去隻有死路一條，於是紛紛下令突圍。
明軍的突圍毫無章法，士兵們爭相逃命，陣型大亂。清軍見狀，隨即展開追擊，沿途不斷有明軍士兵被斬殺。
原本還算頑強的抵抗，瞬間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夜幕降臨時，賈莊戰場上屍橫遍野，鮮血染紅了凍土，狂風卷起沙塵，掩蓋著地上的累累白骨，景象慘不忍睹。楊國柱、虎大威、李重鎮等人率領著少量殘兵，僥幸衝出了清軍的包圍圈，一路向南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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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日清晨，天色微亮，清軍主帥多爾袞站在賈莊的製高點上，俯瞰著戰場。他眉頭微皺，對身邊的將領說道：“盧象升已死，但潰散的明軍可能在彆處重新集結，務必嚴加防備。”隨即，他下令派遣一部清軍，在賈莊周圍數十裡範圍內進行偵探，搜尋明軍殘部的蹤跡。
清軍偵探兵兵分幾路，小心翼翼地在田野、村莊中搜尋。臨近中午時分，一支偵探兵在賈莊東南方向十裡處的一片樹林中，發現了一支明軍馬兵隊伍。
這支隊伍人數不足千餘人，士兵們個個衣衫襤褸，麵帶疲憊，顯然是昨日突圍出來的殘兵。偵探兵立刻派人回去稟報，同時悄悄監視著這支殘軍。
片刻之後，一部清軍趕到，隨即對明軍發起了進攻。這支明軍殘部本就士氣低落，又毫無防備，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清軍士兵如虎入羊群，肆意砍殺，明軍士兵紛紛倒在血泊之中。不到半個時辰，戰鬥便結束了。此戰，明軍被斬十五人，十五匹戰馬被清軍俘獲，其餘士兵潰散而逃，不知所蹤。
與此同時，清軍右翼嶽托所部正沿著威縣方向南下。嶽托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的孫子，勇猛善戰，此次入關以來，率領右翼清軍攻城略地，斬獲頗豐。
十三日傍晚，嶽托軍抵達威縣，與早已在此等候的左翼多爾袞軍順利彙合。兩支清軍主力彙合後，兵力更加雄厚，士氣也愈發高漲。
多爾袞與嶽托在威縣城外會麵，兩人商議後決定，在威縣縣城西北和東北兩個方向分彆紮營，互為犄角之勢，一方麵休整軍隊，另一方麵防備明軍可能的進攻。
清軍士兵們迅速行動起來，砍伐樹木，挖掘壕溝，搭建營帳，不到一夜的時間，兩座規模宏大的軍營便出現在威縣城外。軍營四周布滿了崗哨，旗幟飄揚，刀槍林立，戒備森嚴。
此次賈莊之戰，清軍大獲全勝。據截獲的清軍戰報記載，此戰“斬敵陸盧）軍門，獲馬兩千七百七十六匹，駱駝十峰”。此外，清軍還俘獲了明軍副將三員、參將五員、遊擊三員、都事三員等多名中下級軍官。”這份記載雖然簡略，卻清晰地展現了此戰的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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