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堯今日送來的紅寶石頭麵還擱在妝台上,匣子底下壓著半闕未寫完的《鵲橋仙》。
那書生總愛穿月白直裰,腰間掛著主君賜的羊脂玉佩,說話時眼尾微垂,倒真像畫裡走出來的端方君子。
“姑娘當真要信那登科錄上寫的?“
甘棠忽然按住玉小姐描眉的手,銅盆裡胭脂水晃出細碎波紋,“昨兒我去外院取冰,瞧見唐舉人的小廝往當鋪掌櫃手裡塞銀票。“
窗外更鼓驚起寒鴉,玉枕在靈前忽然裂開道細縫。
五姨娘貼身的婢女跪在蒲團上燒紙,火舌忽地躥高三寸,把供桌上並蒂蓮燈台都燎黑了半邊。
今日過後,她不知會被分到誰的院子,奴才的命,總是半分也不在自己手上。
霜降那日,京城西市有名的繡娘沈娘子挎著竹絲繡籃跨進西角門,鬢角彆著朵褪色的絹木槿,來給玉小姐裁嫁衣。
她量衣時總愛在襟口彆枚骨針,針尾墜著的琉璃珠子隨動作輕響,像簷角被風吹動的驚鳥鈴。
她特意從包袱底取出個琺琅小盒,“這是用露水調的石榴胭脂“,指尖在甘棠手背試色時,冰涼得像井水浸過的玉鐲。
三姨娘賞給甘青甘棠的浮光錦攤在青石案上,料子好,花紋卻是前幾年時興的。
沈娘子卻盯著甘棠的觀音痣出神。
“我也給姑娘繡對合歡花可好?“她突然從荷包裡抽出金紅絲線,向甘棠要了一縷發絲,“這是南詔傳來的情思繡,以少女青絲入線,保姻緣不斷。“
甘棠喜歡這個的繡娘,年紀約莫二十七八歲,長得也是柔情溫婉。
驚蟄暴雨來得急,沈娘子護著做好的嫁衣撞進月洞門時,石榴裙被枯枝勾破寸許。甘棠看她臉色不好,多問了幾句。
原來兩個巡夜家丁借著酒勁圍上來,為首的麻臉漢子扯住她腰間絲絛,“這般巧手合該給爺繡個鴛鴦戲水“。沈娘子看他穿著知道是顏府的某個掌事,隻得忍下他的言語調戲。
甘棠聞聲趕來時,隻來得及接住沈娘子鬆脫的繡籃,裡頭滾出半截斷裂的玉簪,簪頭雕的木槿花沾著新鮮血漬。
繡娘出了院子之後,甘棠在妝台縫隙發現個素錦荷包,有縷用紅繩纏著袋口,是繡娘落下的。
甘棠帶著荷包追到後巷時,看到牆根苔蘚上留著串濕漉漉的繡鞋印,轉過柴房忽聽得瓦罐碎裂聲。
她掌燈向前,看到有兩個顏府家丁慌忙跑了,留下了衣衫不整滿臉淚痕的繡娘。
燈籠照見沈娘子跌在醃菜缸旁,她僵直的手指卻攥著塊褪色絹帕,濕透的裡衣領口翻出半朵合歡花。
甘棠定了神,送她回到了離她鋪子不遠的街口,因即將宵禁,甘棠隻能馬上回府。
剛轉身走了幾步,卻聽到了“嗵”的一聲。
繡娘投井了。
甘棠怔住了,她怕了,慌忙將燈上的“顏”轉向了前側。
治世之下,凡家女尚能依靠著政事清朗,以一技之能立存於世。